画朝暮(343)
往昔之事,周灵回忆起来,喉间难忍酸胀。
她停了一下,说:“主公命我等回廑阳,静候时机。十五年……终于等到小主公来此。”
这一行北上,知柔心中常有困惑——阿娘此前绝口不提的廑阳城,为何轻易许她踏足?她甚至还未张口,阿娘已经允了。
周灵等十六人,是阿娘想要见到的吗?
火光下,两只深刻的眼睛,沉沉地压在周灵身上。知柔缄了良久,大概有一半信了她的说辞,渐立起身,有了谦卑的模样。
“若你真是阿娘旧属,于我……是长辈。”
周灵屏气凝神,浑身僵住了。
片顷,知柔低下睫毛,目光没再望她:“可唤我宋姑娘。”
周灵听了这话,指尖犹自轻颤着,忙平复胸中情绪,冲她点头:“宋姑娘。”
魏元瞻一行快马加鞭回到京城,已值四月尾。
许月清闻他是伤重才延误回京,在家中忧得终夜难眠,着人同他那些已携奏疏回来复命的属下细询多次,确认他未伤根本,方才稍稍宽心。
时下人回来了,她立即领着仆婢,亲自迎到前院。
魏元瞻下了马,小厮接过他手里的马鞭,见他自鞍侧取下一物,待要替他捧着,他却说不用,阔步进门。
大约顾忌什么,掌间那条缠得随意的纱布被他急忙掣下,塞进怀里。
许月清见到他,目光拭过他的面颊,肩臂,囫囵看了一回,才问他,为何总是不让她省心?没人愿揽的苦差,他偏承下,落得一身伤。
魏元瞻先向她揖拜过,告诉她,只是小伤,四肢俱在,不必担心。
她哪里听他的鬼话,瞧他手中拎着东西,问道:“这又是什么?”
“给姐姐的。”魏元瞻嘴边弯出点笑,视线一顾,“父亲尚未归?”
他风尘仆仆,一张英俊的脸都被藏掩住了,想来路上不易,却仍有心思替他姐姐捎带一二物什儿。
许月清不知自己是该笑他体贴,还是该怨他不懂自慎。
柔澈的眸子在他身上定一会儿,手背在眼角一拂,就裙畔的椅子落座:“你姑父替他侄子来讨前程,侯爷应酬去了。人家一个个都想扎根在京师,偏你三天两头就往外边钻。”
言及此,方才还鼎盛的思念之心一下叫愠气吞噬,正了正脸色。
“待你及冠之前,哪也不许去,不然我纵舍礼法,也要求到陛下跟前问一问——这偌大的京城,百官林立,是否缺了你魏元瞻,便再无人可用了。”
下颌微偏,对着长淮和兰晔:“你们两个,把你家世子盯好了,不用怕得罪他。若因你二人疏忽叫他行差踏错,莫说侯爷怪罪,我先不饶。”
那一句“母亲何苦为难他们”方抵舌尖,魏元瞻咽了下去,无奈地抿唇:“儿子还要面君复命,耽误不得。”
朝她一揖,“待见过陛下,自回来修身养性,母亲恕我吧。”
他亦将陛下抬出来,后面却跟着一句软语,许月清愕了刹那,心也软了,喟一声道:“罢。换身衣裳再走,瞧瞧你……”
荣清郡主府的案子,奏疏早已呈陛下,贼首亦在数日前羁押入京,案已了。今日面圣,是为将廑阳永宁巷一事上禀。
皇帝召见魏元瞻时,宫人正在暖阁布箸。
皇后也在,魏元瞻见状滞了一息,向帝后见礼,之后便站立着,不再启唇。
皇帝笑道:“魏卿坐罢,一路自北边回来,辛苦了。你有何事欲闻于朕,不必迟疑。”
魏元瞻应声躬身:“谢陛下。”直背上前,落座后沉默了片刻,重新开口。
“陛下,臣奉诏缉捕荣清郡主府案贼首,因伤留滞,而后取道郸城而归。其间,臣偶获一物,其形制似北璃骨哨。臣疑北璃细作潜入中原,恐生事端。谨请陛下下旨,对郸城一带详加核查,以备边防之策。”
他一口气缓缓说完,特意将廑阳摘去,以邻城代之。骨哨转手交与旁边内臣,由其递给皇帝。
边事一直为皇帝心头之患,闻及此,面皮上虽一动未动,阁内无人看不出来,圣心已怫。
皇后蹙眉对魏元瞻摇头,眸色复杂。
魏元瞻视若无睹,掌心在袖下握了一把,起身复奏:“此事若不察,恐遗祸边关,臣斗胆,恭请陛下垂谕。”
阁中烛火映得周遭如白昼一般,颀长如玉的身影立在席前,他的姿态和他的言语一样谦低,却莫名生出些桀骜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