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朝暮(372)
站在她的角度,这番话已是平静讲理。魏元瞻理解她的忧思,却不肯因旁人之念,于己欲退让。
他站起来,垂眸温声道:“还请您往后,别再去找知柔了。您不是说过,若有一天我能做得了侯府的主,那么万事皆由我定。”
许月清不及回神,只闻他的嗓音一字字跌落——
“我会等到那一日,亲自上宋府求娶。”
说完,他如常行礼,“请母亲早些安置,元瞻告退。”
冯宅内锵锵作响,时间流逝得很快。
知柔前几天还神气爽朗,今朝练了一个时辰,抱枪站在树下,目光着地,俨然心不在焉。
苏都睇她一刹,温润的白玉撞进眼眶,绛线轻缠。他见了多次,时下随口道:“哪里求的?”
知柔这才心神回转,覆睫一看,把玉符掩在了襟里:“……别人送的。”
魏元瞻昨夜不肯收回,她无法,只好重新戴上。
直身迈开两步,昳丽的脸庞浮起了犹疑:“你说北璃如今的可汗,会是恩和吗?”
苏都听见这话直截答道:“除了他,何人堪比。”
下晌的阳光淡而不烈,浮尘在光中缓动。他走进斜辉,侧目观知柔的神色:“想什么?”
她心念混沌,闻言凝眸望着他,许久才道:“你要的证据,可曾得手?”
“还差一件。”
“需要我做什么?”
苏都依旧淡淡的:“你什么都不用做。”
等待永远比忙碌更噬人心,幸而有枪剑为伴,日子不算太难受,可叫她继续等,知柔不自觉拧眉:“你这样……让我很不安。”
他似乎早有打算:“待事毕,我会将它们都交到你手里。如此,可能安心了?”
水一样的光浸染在苏都脸上,二人衔目而视。她看他的眼神,与平素有些差别,带着复杂的情感。
“你不会骗我吧?”知柔挑眉。
苏都调开视线,低下了头:“几时有过。”
她想说怎么没有,可望着他,脑子里突然回顾了一遍两人所经种种,好像除了隐瞒,他是不曾欺她。
“阿娘想你,你今日会去宋府吗?”知柔转开话题。
苏都回道:“好。”
几场雨过,日子一翻入了季夏,暑威正炽,蝉噪满树。
知柔接了何敏的信,天一亮便从角门溜出去,打马至南巷老宅。
何敏迎她进屋,升起的熹照随门洒入房内。知柔揭开蜡丸阅罢,抬额问:“此消息准么?”
她终究未循苏都之言,在府里静候。觉察他对自己或有欺瞒,当夜便复托何敏,令其等去查私账标记之处是否有异。
何敏垂眼道:“姜戌她们亲自去玉阳一带探了,账上所列工事皆无实迹,而地方薄册多有夹纸重书之痕。”
如此说,温主事册中朱笔所点,尽为户部克扣、所贪之饷。积年累月,款项颇巨。
知柔听后,敛眉思量了好一会儿,方站立起身,复闻:“姑娘,还有一事。”
何敏续言,“周灵来信称,万源商团所倚之人,确为孙家。”
知柔回到宋府,阳光炽盛。
裴澄早起见马厩内空了一槽,心知是四姑娘携了出去,眼下候至她归,他顺手地牵过缰绳:“四姑娘,星回到处找您。”
“星回姐姐?”知柔眉棱微抬,信步随马蹄走了一段,待它被隔入马间,她将粟饼掰开,“可知她寻我何事?”
小骓伏首而食,鼻息微动。
裴澄摇头:“不清楚,但她瞧上去……挺着急的。”
及此,腕间倏然缚来一道巧劲,四姑娘未喂完的粟饼全落到了他的掌中。
从角门去拢悦轩的路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知柔一路行来,但瞧家下言笑俱收,神情间多有愁色。
她心内存疑,等见到星回,入目的画面与她设想倒不十足相似。
院中景姚一众正在洒扫,星回持帚立在门下,见到她,连忙小跑过来,把竹帚背去身后:“姑娘用过朝食吗?”
家常之态,知柔不禁看她一会儿:“裴澄说你寻我,是什么事?”
星回瞄一眼邻院,悄声道:“是三姑娘……”顿了顿,“也不是,是边关……”
逾月前,陛下密遣人赴郸城一带,暗查北璃细作。至五月末,探骑于绥州界碑旁发现了一具异族尸首。
其人年约三十,发结多辫,乃北族之制。首级虽被割下,一双棕色的眼睛却仰着上方,瞳眸亮得恍如有泪。
消息传至京师,与之并至的,还有一封北璃国书。
上称可汗之兄失于两国交界,遍寻无获,后闻迹入燕,为人所擒,遂遣盟国使节执国书来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