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衍(3)
镇北王府书房内,气氛凝重如铁。
“……雍州水道淤塞乃痼疾,粮草转运屡屡延误,长此以往,军心必乱!”一位络腮胡将领声音沉郁。
“陆路转运,耗费倍增,时日漫长,前线将士等不起啊!”另一人接口。
谢衍端坐上首,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紫檀桌面,眉峰紧锁。令王管事备茶,亦是想借此片刻间歇,让众人暂离僵局,松缓心神。
恰在此时,王管事奉新茶入内,面带得色:“世子,各位将军,请尝尝这新茶,是听风楼林东家特意寻来的玉泉山碧螺春,风味颇为独特。”
清雅茶香驱散几分沉闷。络腮胡将领啜饮一口,赞道:“嗯,清冽提神,好茶!听风楼……名字也雅致。”
王管事笑道:“将军好品味!说来这茶得来也巧,江南茶路断了,全靠那林东家指点,说玉泉山有隐士移栽成了碧螺春,这才解了围。听说那隐士去年才移的茶苗,今年便有了收成,也是奇事。”
“哦?移栽茶苗?”谢衍端茶的手倏然顿住。
“正是!据说是精心引种,竟也适应了京畿水土。”
谢衍眼中骤然爆出一抹精光!
移栽!适应!
是了!茶苗可移栽,粮食为何不可?北疆苦寒,作物难生,军粮始终受制于内地转运。若能引种耐寒粮种于北疆,即便只能满足部分所需,亦是天大的转机!他此前竟一直困于“疏通”二字,未曾想过“开源”!
“好!好一个‘移栽’!”谢衍豁然起身,周身沉郁之气一扫而空,目光锐利如即将出鞘的剑,“吾知破局之策矣!”
满座将领皆愕然相觑。
谢衍看向王管事,语气笃定:“那听风楼林东家,可是观海阁的林昭?”
王管事一怔,忙答:“正是!世子识得他?”
谢衍未答,只将杯中残茶一饮而尽。那清甜茶汤入喉,竟似一道闪电,劈开了他心中盘踞多日的迷雾。
林昭……又是他。
上次是随口勘误舆图,这次是无心之言,却点醒了他这梦中人。
这个看似与世无争、骨骨支离的年轻店主,身上究竟藏着多少意想不到的惊喜?
谢衍唇角,几不可察地微微扬起。
看来,这静思陋巷,值得他再多走几遭。
第3章 道谢是假,试探是真
谢衍再临观海阁时,林昭正在后院侍弄他新得的几盆兰草。
暮春午后的阳光已带了几分暖意,透过稀疏的海棠枝叶,在他月白色的常服上投下斑驳光影。他微微俯身,袖口挽至肘间,露出一截清瘦却不显孱弱的手腕,指尖沾染了些许泥污,正极轻柔地为一株春兰理顺叶片。
这幅画面安宁得近乎出世,与谢衍所熟悉的铁血沙场、诡谲朝堂判若云泥,让他紧绷的神经在不自觉间松弛下来。
“林东家,好闲情。”谢衍的声音打破了小院的静谧。
林昭闻声回眸,见是他,眼中讶色一闪而过,随即莞尔:“世子驾临,未曾远迎,恕罪。请坐。”
他净了手,引谢衍至院中石桌旁坐下,吩咐伙计沏来新茶。
“世子今日前来,仍是寻书?”林昭执壶为他斟茶,动作行云流水。
“非也。”谢衍接过素瓷茶盏,并未立即饮用,“特来致谢。”
“致谢?”林昭抬眼,眸中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
“谢林东家的玉泉山茶,更谢林东家一语点醒梦中人。”谢衍目光沉静,直视于他,“因你‘移栽’二字,北疆军粮困局,或可见一线曙光。”
林昭恍然,原是为此。他谦和一笑:“世子言重了。在下不过据实以告,能对世子有所助益,实属意外之喜。”
“于你或是举手之劳,于北疆万千将士,却是甘霖。”谢衍语气郑重,“林东家于农事稼穑,亦有涉猎?”
“略知皮毛,不敢称涉猎。”林昭笑容温润,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皆是书中看来,加之平日喜摆弄些花草,偶有所得罢了。比不得世子,胸有丘壑,心系苍生。”
谢衍并未直接回答林昭关于“心系苍生”的谦辞,他目光扫过院中那方石桌,上面还残留着未收拾的茶具,以及一本倒扣着的《山河志异》。
“林东家此处,倒是个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好去处。”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是赞赏还是别的什么。
“世子说笑了。”林昭为他续上热茶,水汽氤氲,模糊了他眼底的情绪,“不过是俗人一个,寻个安身立命的角落罢了。比不得世子,肩负家国,步履匆匆。”
“家国……”谢衍低声重复了一遍,指尖摩挲着温热的杯壁,似是在感受那点暖意,“有时看得太大,反而会忽略脚下的路。若非林东家提醒,我此刻恐怕还在雍州水道的死局里打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