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上芙蕖(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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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笄礼宴结束后,夜幕已经将临。
鹿白回到栖云宫,打发走一众来贺喜的宫妃和下人,褪去衣饰,沐浴洗去一身疲乏,穿着厚厚绸衣走出来,独自坐在卧房里擦拭湿漉漉的长发。
铜镜里的脸颊上,稚气褪去了些,比豆蔻韶龄时多了几分昳美。
她眨了眨眼,忽而发现,铜镜倒映的窗边倚立着一个颀长的身影。
那道身影也从铜镜中看到了她,眉梢微挑,道:
“看见我来也不打个招呼?”
鹿白倏地回头,看到景殃抱臂站在夜色中。
她诧异地喊了一声,刚欲问他怎么来此,却见他纵身跃进殿内,把她摁在铜镜前,手腕一翻拿出一个很古朴精美的匣子。
“?”
鹿白好奇地去看,结果被他敲了下脑袋,啧声:
“坐好。”
“……”
鹿白揉了揉头发,撇嘴小声道:“被你敲笨了你又不负责。”
景殃没听见,打开手中的匣子,拿出里面的苍鸟戏荷流珠笄簪。
鹿白透过铜镜,怔怔地看着笄簪:“你这是……要做什么?”
景殃未答,站在她身后,垂着眼,修长手指避开她纤白泛粉的脖颈,缓缓挑起一捋乌滑如缎的墨发。
鹿白心跳再次加快,砰砰,砰砰。
她不自在地歪了歪头,未察觉里衣露出的一截白皙的肩。
景殃目光落在她的墨发上,专注而不甚熟练地给她挽了个简单的发髻,而后捏着簪尾,轻轻把笄簪插|入她的鬓发间。
笄簪用明珰、珠翠、金丝钩、以及红玛瑙精心锻造而成,举世罕见,千金难买。它就这么稳稳地固定在公主的乌发上,苍鸟于高空展翅,盘旋栖息于淤泥而生的清透菡萏花。
没有白日那样的隆重,却别有一番缱绻的雅致。
景殃满意地松开手,才道:
“太子殿下替景氏看守了数年的洛水,却没能如约为你挽发戴笄。这份恩情所欠,我替他补上。”
“公主。”
他微微附身,看着铜镜里她怔愣的漆眸,轻道:
“及笄欢愉,生辰吉乐。”
鹿白眼睫颤了颤,笑道:“谢谢。”
他从袖内拿出一坛酒,道:“这是我埋下十年的桃花酿,送你了。”
鹿白接下桃花酿,垂眸看了看,压住眼底的情绪,道:“你稍等我片刻。”
她转身离开内殿走向小厨房,半炷香后端了一碗冒着袅袅热气的东西过来。
景殃看到东西时,怔默了一瞬。
白釉碗里……是一碗粥。
确切地说,是一碗放了整块梨的粥。
鹿白慢慢将粥举到他眼前,平静地看着他,道:“作为回报,我请你喝一碗粥吧。”
景殃盯着那一整块梨看了会,忽然轻哂一声,道:
“半炷香熬不出这样的梨粥。这粥……你今日晌午就备下了吧。”
“嗯。”
鹿白承认得很痛快,没有隐瞒也没有生气,嗓音甜软,轻声道:
“今夜子时你就要离京了吧。喝了这碗粥,我们就此分别。”
景殃抬了抬眼,看着她道:“公主先喝。”
鹿白抿了抿唇,端着粥,没动。
“既然公主不愿,那便罢了。”
景殃转身欲走。
“等一下。”
鹿白见他停住脚步,道:“景无晏,我今夜把桃花酿埋在栖云宫的桑树下。今日你喝了这碗粥,改日等你回来,给我尝尝这坛桃花酿吧。”
景殃停顿几秒,转身走回来,接过碗,吃掉一整颗梨,把粥汁几口饮尽。
喉结随着他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脖颈微微扬起,拉出一道性感流畅的线条。
他喝完粥,捏着碗,慢慢用帕子擦拭嘴唇,直直看着她,浅淡的瞳眸在殿内隐晦的烛火下呈现出幽邃的深琥珀色。
半晌,他扯了扯唇,露出往常那般玩世不恭的笑意,说:
“成。”
作者有话说:
*古代及笄礼程序及公主册封资料查自书籍及网络资料。
第74章
夜色深重, 子时渐临。
温度突降,寒风呼啸,洋洋洒洒下起了冬雪。
这是今年冬天第一场雪。
皇宫渐渐变得银装素裹。朱闱黛瓦落了一层无暇的白, 干枯草地被覆上雪花, 走上去会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响。
内侍们彻夜未睡, 争取在后宫小主们起床之前将后宫地面的雪清扫干净。
子时,整个京城的人都闻讯而起。
原因无他——
景九爷要在午夜时分离开京城, 率领浩浩荡荡乌麟士兵, 前赴边疆。
整个京城,包括皇帝本人都将去京城城门送行。
鹿白只睡了一两个时辰就起来了, 她一反常态地换了身朱红色衣裳,坐在铜镜前梳妆描眉,裙裾层层叠叠地铺在脚边。
她五官本就出落得极为精致, 打扮之后更是漂亮得昳丽明媚, 肌肤瓷白,唇色嫣红, 清丽的荷叶花宛如蜕变而成了一团鲜火,能在冬雪的夜将人烤得炽热。
她放下骡子黛和口脂, 端详着自己明艳的容颜。
直到内侍重重敲了下鼓槌, 尖声道:
“子时已到——”
京城的寂静被打破。
皇帝坐上轿撵,身后跟随皇亲国戚与皇子大臣,带着数位禁卫军和内侍前往城门。
京城的百姓家家户户皆自行跟在队伍后面,浩浩荡荡好不壮观。
出了内城,一路直行。
鹿白披上纯白的毛绒斗篷,远远地缀在队伍最后。
今夜夜空很亮, 雪花大了些, 纷纷扬扬地落在地上, 把她身上的朱红色裙摆撒上零零星星的白霜。
她好似未觉,任由雪花落在身上。
唯一不同的,大概是她手心里紧紧攥了个东西。
小小的一只剑穗,粉色花瓣绣的精巧可爱,中间是嫩黄花蕊,下方绣了几枚绿叶。
是个桃花剑穗。
大部队终于抵达城门。
城门处,乌鸦鸦地盔甲士兵纵横排列,整整齐齐站成两大队,分布左右,在大雪纷飞里格外巍峨壮观,让人震撼。
而最前方中央,遥遥立了个毛色洁白、四蹄纯乌的血汗宝马。马背上,赫然坐了个身穿乌麟盔甲,肩披墨金色大氅,背系银色长|枪的男子。
他长得颇为俊美,五官昳明,挺鼻薄唇,一双斜挑的桃花眼里含着天性的风流。是那种不管男子女子,无数眼看过去,都会觉得惊艳绝伦的长相。
雪花覆在他肩背和高高扎起的马尾上,将黑色大氅染成薄薄的白色。零星雪粒落在他鸦羽似的长睫上,让他深邃的桃花眼多了几分疏离拒人的清冷感。
景殃高高坐于骏马之上,回首看到众人抵达,翻身下马,穿过一众乌鸦鸦的士兵来到大部队面前,首次对着明黄龙袍的天子拱手道:
“臣参见陛下。”
“离京在即,无需虚礼。”
昭和帝扶起他的手臂,看着他背脊挺|拔站直,道:“景无晏,今夜你就将远赴边疆,抵御西戎,保护东郦边塞土地。朕没什么要求需要你做到,但请你无论离开多少年,都务必平安回京。”
“臣。”他颔首,缓缓道:“遵旨。”
昭和帝点点头,让出一条路道:“大家都有很多话想对你说。”
众人纷纷围了上来,无论过去是否有龌龊,如今都真心实意、七嘴八舌地念叨起来,甚至有不少百姓挤过来塞东西。
“景九爷,边塞苦寒,您拿着这个肉干路上吃!”
“这一程路途遥远,民妇做了厚棉衣,您带上吧!”
“将爷……”
景殃皆道了谢,但都没有收:“京城冬日亦难捱,诸位自己保存着粮食棉衣,好好过这个冬天。”
众人已不忍再听,在离别的情绪下,不少人偷偷擦起眼泪。
旁侧的内侍悄声提醒:
“时辰到了,该走了。”
昭和帝带着众人后退,准备送他离去,景殃却未动,抬了抬眸,眸光在大部队众人里搜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