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太宰治之间是一本算不清的账，太宰怨他恨他，未必就不怨恨自己。坂口安吾也一样，他怨恨自己，所以即使知道太宰反反複複的折腾他，也对此不置一词。

总有人要恨，总有人要愧疚。

但是太宰已经没办法承担那铺天盖地的愧疚了，因为那个人对这个世界本就不曾热爱过。

所以他们自觉的选择了自己应该选择的剧本，然后按照安排做好各自的职责。

把他们两个连在一起的存在是织田作，那是他们两人之间的锁链。但织田作不在了，于是他们对织田作的感情成为了对彼此的羁绊。

他都明白的，只是很累，他从来不知道这世上还有比加班还累的事情。

但是他看着太宰治的眼睛，就没有办法思考这些事情。

可能太宰自己都不知道，他的眼睛是多麽的悲伤，又是多麽的寂寞，即使在说着饱含恶意的话，眼底深处却始终残留着微不可见的恐惧和祈求。

你怕我也离开吧，太宰。

坂口安吾感觉自己的心都在滴血。

如果织田作还在，如果他还在，那麽在某一天，太宰一定会被织田作从他自己那暗淡无光的世界中带出来，从而拥有和普通人一样脆弱却可以感知到幸福的灵魂。

如果他还在。

所以坂口安吾没办法离开，他必须要坚持下去，直至某一天太宰能够放下他所怨恨的一切。

在侦探社的这段时间，其实他可以看出来，太宰已经和以前的样子不同了。至少在他的思维里，侦探社的其他人已经成为了他的同伴。

他想，或许他可以等到那一天。

如果等不到，那就让他死在太宰冷漠的注视下。

-9-

“你去医院了。”

江户川乱步一推开门，就听见窝在沙发上的太宰治慢悠悠的来了一句，他撇撇嘴，从他旁边绕过去回到自己专属的座位上：“干什麽，你不去还不许乱步大人去啊！”

“只是觉得奇怪而已。”太宰治把盖在自己脸上的杂志拿下来，一双空洞而无神的眼睛直直的盯着江户川乱步：“你向来对别人不上心。”

为什麽就偏偏对安吾那麽关心呢？

明明没什麽交集。

江户川乱步迎上他的眼神，嗤笑一声：“太宰，你总是在说你很讨厌他。”

青年的手指一下一下的敲着桌面：“可是你现在的表情，就像是发现自己的宝物要被他人抢走了一样。”

“你知道的吧，你其实没有立场去责备他，因为你们的责任是相同的。只不过他让着你，他愿意迁就你，他让你把怒火都发到了他的身上。”

他毫不避讳的扯开他们之间的一切，把所有都说的明明白白。

“胆小鬼连幸福都会害怕，碰到棉花都会受伤，有时也会被幸福所伤。”

太宰治顺着沙发垂落的手抽搐了一下，像是要抓住什麽，最后却无力的落下。

“太宰，你不是恨他，你是在怕他。”

江户川乱步翠绿色的眼眸锐利的看着他，让男人几乎无处遁形：“你怕他也离开，你怕他恨你，所以你要抢占先机。”

“你表现给所有人看的，都是你在恐惧着的一切。太宰，懦弱的从来都是你，他比你坚强太多，也比你坚定太多。”

“乱步。”太宰治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你到底想对我说什麽。”

江户川乱步垂眸，声音不冷不淡：“我只是在提醒你，免得你都让自己僞装出来的情绪骗了过去，忘记自己内心真正的感受。”

他们这三个人，都不听劝。

“你没有后悔的机会了，太宰。”

青年的声音盘旋在寂静的屋子里，一寸一寸的钻进太宰的耳朵里，“起码在最后，我希望你能去看看他。”

他说完，自己心里又升起一堆怒火来。当初在路上他撞到织田作，就告诉对方去了会死，但是那家伙毫不犹疑的就去了。

后来是安吾，他告诉安吾不要继续这样下去，不会有好结果的，结果坂口安吾也是早就看明白了，一根筋的不肯回头。

太宰治呢，骗来骗去的把自己都要骗过去了。

这三个人如此执拗的人偏偏凑到一起，又在失去了其中一位后，落得现在这个结局。

还不如从未相遇。

江户川乱步起身，拿着一袋薯片走到社长的办公室里去。现在社长不在，那里面的小床就是他的新任宝地。

太宰治还是沉默，沉默的看着他离开，沉默的看着自己掌心的血痕，沉默的弯下了腰，在沙发上缩成一团，从始至终都没发出一点儿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