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故人(30)
作者:秋若
“如果是你,會怎樣設伏?”
“啊?”我像是沒完成作業還被老師點到的學生,答得愈發沒有底氣,甚至開始動用想象力,顫顫巍巍地往地圖上比劃,“這樣?如果援軍不及時趕到,等同於甕中捉鼈。”
一邊說著,腦海中靈光一閃,捕捉到瞭熟悉感的源頭,這是那一場戰役——“當初我以為會死在那兒”,薛遠那時的嗓音如一聲沉重鐘鳴,心髒猛地一跳,我當即噤瞭聲。
我向面前的薛遠看去,他似乎將我的話聽瞭進去,正對著地圖,垂眸深思。
我剛剛提到瞭什麼?應不應該再說一些?這算篡改歷史嗎?會産生蝴蝶效應嗎?還是……已經産生瞭?
思緒攪成瞭一團亂麻,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不敢打斷他的思路,最終隻能保持沉默,保持透明,命運的漩渦前所未有地逼近,仿佛呼吸都應該屏住。
薛遠對我這一方世界的震動一無所覺,依舊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四下悄然,燭火獨自搖曳,柔而暖的光芒描畫著尚有幾分青澀的側顏,點亮他漆黑的瞳眸。
我靜默無聲地旁觀,也許是室內太過平靜,又或許是最近實在太累,困意不由分說地襲來,意識如水霧一般擴散消失。
再睜眼時,我居然身處在實實在在的水霧中,到處茫茫一片,濕氣相擁,遙遠地傳來滔滔水聲。我茫然地循聲望去,視線盡頭出現一個熟悉的背影,是薛遠。
霧太大瞭,我甚至看不清他的穿著,分不清他是古代的還是現代的那個,卻認定瞭他就是薛遠。
他正往前行走,我想要追上,腿腳包裹的水汽沉重,墜得我邁不開步伐,隻能出聲喊他:“薛遠!等等我!”這聲音出奇地小,被水流聲吞沒殆盡,他沒聽見,頭也不回地向前。
很快事情變得更加不對勁。薛遠的道路前方,赫然橫亙著一條寬闊湍急的大江,浪濤拍在岸上,像無數摔碎的珠玉。他卻像失去瞭所有感官,毫不猶豫地繼續邁步前進,與那滔滔水流越來越近。
“薛遠!回來!不要走!”我心急如焚,奮力地想要走近他,想要伸出手去拉住他,可再聲嘶力竭都是徒勞,眼睜睜地看著他越走越遠,一片巨大的浪頭拍下,我像被切斷瞭脈搏。
眼前一黑,天旋地轉後,我終於擺脫瞭水霧的束縛,來到岸邊,心驚膽戰地搜尋,白茫茫的地面上,一連串鮮紅的血跡向遠處延伸,格外刺目。
這斑駁的血跡出奇地長,似乎沒有盡頭,一個人可以流這樣多的血嗎?我循著它一路尋找,像走著漫無止境的彎道,愈發惴惴不安。
幾乎要失去希望的時候,血跡終於出現瞭終點,是一個遍體鱗傷躺倒在地的人。
我連忙沖上前去將人扶起,手下的身軀已經冰冷,在看清面容的那一刻,心跳再次停止——這張臉是我自己。
我猛地睜開雙眼,燭火的暖光下,薛遠正低頭看著我,我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住瞭他。他熱乎乎的,念瞭一聲“阿玉”,將我徹底拽回。
勉強坐起,環顧四周,我好端端地在床榻上,一旁的薛遠突然被我抓住,正眨著眼,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我睡瞭多久?”嗓子都有些啞。
“半個時辰不到,我把你抱進來的。”薛遠回握住我的手, “做噩夢瞭?”
“嗯……”我用另一隻手揉瞭揉眉心。這也太勁瞭,賈寶玉夢遊太虛幻境,我夢遊兇殺現場,再來一次絕對要犯心髒病。
“我夢到你不見瞭。” 如同劫後餘生一般,我端詳著面前的薛遠,反複確認他安然無恙。
他愣瞭一下,隨即輕笑瞭一聲:“難怪一直在喊我。”
“別怕,夢都是反的。”
……這句話可以被列入中華非物質文化遺産瞭。
但也許因為是由薛遠說出,可信度有所提升,我安下心來,坐直瞭些:“時候不早瞭吧,我該回去瞭。”
把手收回時,我發現手指上多瞭一枚指環,精巧又古樸,泛著金屬的冷光,讓人想到薛遠那一身甲胄。
這裡沒有別人,也不太可能是我夢遊戴上,我默默看向薛遠。
他的表情不太自然,耳尖在燭光下隱約泛紅,目光躲閃,愈發顯得可疑:“很適合你,收下吧。”
不等我開口,他直視著我,急促地補充:“有瞭這個,在軍中便可以通行無阻,多晚回去都行。而且,它能辟邪,戴著就不會做噩夢瞭。”
他看起來很是熱忱,我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摸瞭摸這硬質的指環,最終沒有摘下,向他露出微笑:“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