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故人(34)
作者:秋若
居然是隻毛茸茸的兔子。
我愣愣地眨瞭眨眼,伸手接過來,觸感柔軟而溫暖,雪白一團縮在懷裡,小豆子一般的眼睛濕潤清亮,耳尖輕微發抖,一點也不掙紮,乖順得過分。
我擡頭看向薛遠:“怎麼吃?烤嗎?”
“啊?”薛遠似乎不知該作何表情,半晌,毫無氣勢地解釋,“原本是想送給你養著玩的。”
心裡咯噔一下,頓時升騰起一些歉疚感。
可是,這兔子看起來不太健康,似乎養不瞭多久,若是正常的野兔,早該精神奕奕地蹬我幾腳才對。
沒等我說出口,薛遠用手指輕輕摸瞭摸兔子的腦袋,小聲嘀咕:“我覺得它有點像你。”
……這人平時到底在用什麼濾鏡看我。
雖然大概知道他是什麼意思,但此刻在我眼裡,我和這個小傢夥最大的共同點就是命不久矣。
“還有……你最近沒什麼精神。”薛遠又擡眼看向我,“我想著,會不會是軍營裡太無聊瞭。”
所以想找些新鮮的來逗我開心麼?
這次輪到我說不出話瞭。心頭隱隱作痛,我將這隻虛弱的兔子珍重地抱好,向他微笑:“我沒事的,隻是有些怕冷。”
小兔子遠離瞭五髒廟,別的獵物就沒這麼好運。晚間,鹿肉在炭火上烤好,匕首切下去油汁四溢,不知被刷上瞭什麼醬料,香氣撲鼻。
薛遠幫我切塊,看著我笑:“小心燙。”
火苗跳躍,近處未掃盡的殘雪漸漸融化,滲入深黑的地面。
我把兔子抱瞭出來,喂瞭些幹草。它似乎對薛遠的雪人很感興趣,一蹦一跳地繞瞭幾圈,不肯離開,偎在腳邊縮成一團安安靜靜的雪球,瞇著眼,像是在打盹。
其他人圍著篝火喝酒談笑,喧鬧聲忽高忽低地傳來。薛遠沒有過去,隻是待在我身邊。
他望著近處的火堆,臉龐映著光亮,眼中星星點點,忽然,低聲說道:“等守過這個冬天,明年我們一起回京城吧。”
“興許還能趕上山寺的桃花。”他微笑著看向我。
一句話突如其來,使我僵住。如潮水漫漲一般,徐徐暖意與痛苦的窒息感一並湧上,應允的話語就在舌尖,盤旋著難以說出。
薛遠沒有聽到答複,目光變得有些困惑,還夾雜著似有若無的緊張。
我幾乎無法直視他,訥訥地開口:“我不知道……或許我會提前走。”
“為什麼?”話音剛落他便追問我。
“天下哪有不散的筵席。”我愈發難捱,嗓眼幹澀,隻能拿些模糊不清的套話搪塞。
薛遠不再說話瞭,火堆旁一片沉寂,隻剩下木柴燒灼的響動,似乎溫度都降瞭幾分。
我突然有些後悔,為什麼要說這種話呢?還不如先答應下來……
“我會去找你的。”
耳邊忽然響起聲音,我驀地一愣,就見薛遠牽過我的手,神情溫和,目光堅定。
他直視著我,緩慢地重複道:“天涯有路,不論多遠,我都會去見你。”
“……好啊。”眼底一陣陣酸澀,我強忍著露出笑容,“我等著你。”
二十九
小兔子終究沒能挺住,我企圖喂些草藥給它續命,結果一點用也沒有。
袁大夫看我忙得團團轉,嘆瞭口氣:“你不如多留意留意自己。”
我勉強笑笑:“我心裡有數的。”
它是一天清晨走的,蜷縮在幹草堆裡,看上去和往常一樣,似乎隻是安靜地睡著瞭,卻觸手冰冷,已經僵硬。
薛遠先前過於樂觀,不像我早有預料,此時低落的情緒隱藏不住。
我不知該如何安慰,開口道:“我們找個地方把它埋起來吧。”
薛遠找來一個匣子把這纖小的屍首裝好,野外風大,又拿自己的披風將我裹瞭個嚴實。
荒原茫茫,迎面的風似乎夾雜著雪粒,到處轉瞭一圈,很快選定一處背靠大樹、面朝江水的地方。
他的態度實在認真,不僅將兔子埋葬好,還找來石塊給它立碑,往碑上刻字。
我看他還要註上立碑人,隨口提議道:“要加上你的字嗎?”
他動作停頓,擡起頭:“我沒有表字。”
我立刻醒神,對啊,及冠成年之後才會取字,幸好先前沒有說漏嘴。
原本以為這件事就此翻過,回去路上,薛遠忽然對我說:“你為我取一個吧。”
“我?”我猝不及防,又感到不可思議,“……這合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