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故人(7)

作者:秋若


我已經陷入昏沉,在最後一念中覺得有些異樣,他這字叫不得嗎?

這一覺睡得天昏地暗,並不踏實,各種亂夢糾纏相連。

恍惚變成一塊蒙昧的死物,周身一陣冷一陣熱,才下火海又入冰泉,刀削斧鑿將我解剖又洞穿,切磋琢磨循環往複,像是非要將我塑成一個形狀,痛得靈魂都要移位,我動彈不得,疲憊而空洞地思考,何苦要有知覺。

良久周遭變換,我獨自坐在屋簷的陰影下,腳下石磚爬滿濕潤的青苔,其上紋路讓我認出此刻身在幼時的老宅,背後傳來老人濃重渾濁的咳嗽,夾雜著細碎的咕噥,不是什麼好話,所以我沒有回頭。

又轉眼發現自己站在廚房中,空間逼仄,光線微弱,正對著的竈臺上,鐵鍋裡傳來沸水的聲音。

我似乎還在生病,渾身脫力,頭疼欲裂,聞不到食物的氣味,隻能聽到緊閉的房門外有男人和女人互相呵斥,間或有東西摔碎在地上,很吵。

這些響動太過刺耳,我避無可避,徒然地閉上眼,片刻後,門外隻剩下女人歇斯底裡的哭喊聲。

最後女人的哭聲也斷斷續續地消失瞭,我緩緩坐到地上,將自己蜷成一團,泥雕木塑一般,在無邊的黑暗中長久靜默,也不知是不能動,還是我不想動。

不知過瞭多久,我聽見馬蹄聲,由遠及近,周遭的晦暗在這聲音中漸漸褪去,蓬亂的野草肆意生出,在清新而夾雜著泥土氣息的風中倒伏。

似乎有人騎著馬悠悠靠近,馬蹄落在眼前,我擡頭看去,冷色的盔甲與槍刃閃著模糊不清的光,馬上的人正居高臨下地望著我,束起的發尾隨風拂動。

他開口問我:“你在這兒做什麼?”

我的喉嚨還是很疼,說不出話,隻能努力地將眼睛睜大,想要看清這人的面目。

我在這努力之中睜開瞭眼,醒瞭過來。理智漸漸回籠,徹底清醒,看到眼前人的這一刻,我直接宕機瞭。

……我怎麼躺進薛遠懷裡瞭?



方才的夢境急速消融,我的腦中一片空白,眼裡也隻有一個近在咫尺俯視著我的薛遠。

不愧是他,從這種死亡角度看過去還是順眼。

然而現在不是欣賞的時候,我的腦袋還結結實實不明不白地靠在人傢身上。

薛遠的手指搭在我的太陽穴上,觸感溫熱,似乎覆著一層薄繭。他看出瞭我的慌亂,松開手讓我躺回去,解釋道:“你一直說身上熱,流瞭很多汗,不肯蓋被子,還說自己頭疼。”

“啊是嗎……現在已經好瞭。”我胡亂應答,有些羞愧,原來我發燒的時候這麼鬧騰,從前都不知道。

現在的確好瞭許多,一覺醒來輕松瞭不少,大概已經退燒瞭。我掙紮著想要坐起,又察覺到哪裡不太對勁。往下看去,我今早穿的睡衣好像不是這件,再轉過頭,隻見床頭放著水盆和用過的毛巾。

某種事實在我的震驚與抵觸中撲面而來。難道現在身上這麼輕松,絲毫沒有流過汗的感覺,是因為……

我僵硬地看向坐在床邊的薛遠,一字一字地往外擠:“你……幫我擦過?還換瞭衣服?”

“嗯。”他的表情冷靜又無辜。

這簡潔的一聲仿佛在我的心口起爆瞭一傢調料廠,驚濤駭浪,五味翻騰。這也太可怕瞭,我爸都沒這麼照顧過我。

我壓根沒有應對這種情況的預案,頭昏腦脹,無地自容,隻能滑進被子裡,把又在發熱的臉埋起來,扮演一隻鴕鳥:“謝謝,麻煩你瞭。”

隔著被子隱約能聽到,薛遠似乎輕笑瞭一聲,又摸瞭摸我沒捂住的頭頂,可能是還我睡前的那一爪。他停留瞭一會兒,隨即離開瞭。

平時的傢務都是我和他對半分,現在薛遠一個人包攬瞭。可能是看過科普,認為病人要多補充蛋白質,他頓頓都要額外給我煮一個雞蛋。

幸虧這感冒過瞭幾天就好瞭,不然我看他都像個雞蛋。

幾天之後,其它癥狀都消失不見,我的嗓子還是不舒服,說幾句話就忍不住咳嗽,仿佛喉嚨下面藏瞭一個破爛口袋,不住地漏風。

再怎麼漏風,班還是要上的。這天我下班的時間有些遲,提前發消息知會瞭薛遠,又在單位食堂解決瞭晚飯。

回去路上,天色已暗,氣溫也降瞭下來,令人不由自主地加快腳步。走到樓下時,我擡頭望見傢裡廚房亮著燈,窗口透出暖黃的光,心裡有些奇怪,薛遠這個時候才吃晚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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