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桦林的永恒夏日CP(29)
阿列克谢,
亚历山大死了,他的尸体被装在密封的锌皮棺材里于昨天晚上被运送到了普里皮亚季。他可怜的母亲哭得晕了过去,她只有他一个儿子。运来棺材的军人说亚历山大死于车祸,他们不允许她打开棺材,还要求她尽快将棺材下葬,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骚动。但据我所知,被装进棺材里运回普里皮亚季的士兵不止亚历山大一个。索菲娅今天来找了妈妈,她在听说亚历山大的死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可怜的姑娘,她和亚历山大是认识很久的朋友,不知道伊万是否知晓亚历山大的死讯。她们担心伊万也会(涂改痕迹)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上帝保佑,伊万一定会平安归来。
瓦列里
于普里皮亚季
在夏季快要到来的时候,阿列克谢收到了瓦列里寄来的好消息。
亲爱的阿列克谢,
伊万回来了!谢天谢地。他的腿上中了一枪,身体状况也不太好,所以他们允许他提前回家。你见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在回普里皮亚季的火车上了,很抱歉没有与你一同回家。我迫不及待想要见到伊万,所以临时决定提前回家,期待在家里和你见面。
B.
没过几天,又寄来了一封信。
亲爱的阿列克谢,
很难描述最近几天发生的事情,伊万看上去很不对劲,我的意思是,他看上去不太像我的哥哥。他看起来像老了十岁,头发灰白稀疏,牙齿脱落,瘦得像一副骨架。他时常突然发愣很长时间,也变得十分紧张易怒。索菲娅说,伊万晚上经常做噩梦,在梦里又哭又喊。他习惯把自己关在家里,要知道,他之前有多么热爱户外运动,我猜他对自己中弹的那条跛腿感到自卑。他患上了很严重的疟疾,每天都要吃奎宁和氯喹,索菲娅偷偷告诉我们,伊万有时候头痛得在地上打滚,她哭着抱住他,他依旧在嚎叫痛哭,像个孩子。等他清醒过后,他不允许索菲娅告诉我们他的病情,也许是怕我们担心,也许是因为自尊心……
昨天父亲和伊万大吵了一架,据说是因为一场采访。有个基辅的官方报社想来采访伊万,他们提前给他寄来了采访流程和发言稿,结果伊万没有参考他们给的发言稿,我不清楚他具体说了什么,只知道采访中断了,没过多久一些穿军装的人来家里坐了一会儿,他们离开后父亲在家里大发雷霆。我听妈妈说伊万想要去演讲,或者写一些东西来告诉大家他在那边的真实经历,说想要揭露报刊和电视上关于战争的假象,父亲认为他的行为是违背党、违背国家。
可是除了我们之外,现在又有谁愿意听我哥哥说话呢?那些知道他是从阿富汗战场回来的,要么觉得他是双手沾满鲜血的刽子手,要么觉得他是个战场上的逃兵,不然为什么他们的儿子死了,他却四肢健全地回来了……
我很担心伊万,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多陪他说说话。
瓦列里
于普里皮亚季
半个月后,阿列克谢在清晨收到一份紧急电报。
阿列克谢,
伊万自尽了。
B.
6.20.1981
第12章
阿列克谢在收到那封加急电报的第四天回到了普里皮亚季。
小城依旧平静,仿佛这里不曾发生过任何生离死别。从火车站出来后,阿列克谢直奔瓦列里的公寓。
他敲了很久的门,喊了很多遍瓦列里的名字,门才从里面打开。
瓦列里的头发很乱,身上套着件皱巴巴的短袖,下巴上长着一圈黑色的胡子,他身上带着浓烈的酒气,眼睛通红,不知是因为哭了太久还是因为几天没合眼。
“葬礼是前天。”
他的声音很沙哑,像砂纸磨过粗糙的木块所发出的声音。
阿列克谢扔下行李,用力抱住了他。瓦列里没有反应,双手垂在身侧,呆愣地站着。
客厅的桌面上放着一本破旧不堪的本子,瓦列里点燃了一支烟,远远地用手指了指那本本子,像是对它感到畏惧。
“我们在伊万带回来的皮箱里发现了这本日记,妈妈和索菲娅不敢看,我们也不敢把它交给父亲,所以我把它带回来了,这两天我反反复复将它看了好几遍。你可以看看,我至今不敢相信伊万在那边遭受了这些。”
阿列克谢走上前拿起那本日记,封面上的溪流和白杨树染上了层层叠叠的污渍,像血和灰。他坐了下来,小心翼翼地翻开它。
1980.8.16
我们今天宣誓了军人的誓言:“我时刻准备遵循苏联政府的命令,保卫我的祖国……”我们大多热血沸腾,对自己的使命感到自豪。我身边站着一个刚成年的男孩,他是来服兵役的。他在我身边哭了很久,被军官拎出来训斥和体罚了一顿,他跟我说他不想参与战争,他是他们家的独子,他的妈妈和外婆变卖了耳环等所有她们觉得值钱的东西,四处奔波,想要贿赂军官让他们不要派他去阿富汗服兵役,但无济于事。她们穷苦了一辈子,以为这些她们当宝贝一样的东西会值个好价钱,未曾想人家根本不愿意正眼看她们……我和亚历山大一直在安慰他,我带他去附近餐馆吃了一顿,他看上去心情好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