谬误[刑侦](7)
“行嘞张哥,靠谱,你先忙!”
*
十年前的时候到处都是好玩的,而那时候他也有哥,他哥也会准备好一切,啥也不操心。张怀予将椅子挪到窗边,想晒一晒上午十点最好的阳光。
那时候L市最大的游乐园刚建好,他一个未成年人也可以在重型游乐机械上肆意地喊叫;学校后面的小土坡也好玩,稍微规整一点的石子就可以成为宝藏;对面街道如今已经倒闭的商场二楼简陋的电玩城也好玩,粗糙的图案却极具表现力,声色光影混乱迷离,甚至在此时也能冲破记忆来晃他的眼睛。那时周钦和也会找过来,他只需要皱着眉站在那里,那流转的光与色,鼓动人心的声与影就都可以失去吸引力。他会踹一脚机器骂一声影响发挥,然后跟上他哥回去。
甚至家门口的小公园也好玩,垂坠的禾雀花迎风摇曳,老大爷打着太极,聒噪的儿童奔走追逐,年少的他坐在单杠上晃着腿,瞪着双眼与阳光作斗争,然后听着身后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任由阳光激出的泪水盈润眼眶。
“阿予,”周钦和温和的声音会先撞上他的耳膜,“该回家吃饭了。”
然后总是带着笑意的眼,清丽秀气的面庞,会闯入他的眼眸,挡住部分刺目的阳光。阳光从他的背后探头,光影将他的五官衬得更为柔和,带着记忆所特有的触不可及的朦胧,他看着周钦和薄薄的双唇翕动:
“打扰了,请问,专案组的办公室是这里吧?”
泪水溢出眼眸,那张记忆中的脸清晰可见,只是记忆中的声音带着礼貌的疏离。
“哥……”
他迅速抹了一把脸,刚才因泪水镀上的滤镜消失,记忆中的脸却带着从未见过的冷漠神色,这与“温和”或者“柔和”毫不相关。此刻一些疑虑迅速爬上了这份冷漠的眉头,让冰封一般的神色稍微生动了一些,也让张怀予烈火一样熊熊燃起的内心迅速淬了一遍水。
钢铁一般的意志大抵就是这样炼成的。混乱的思绪的间隙里,张怀予甚至想了一些古今中外一般的比喻。
“哥……德巴赫猜想还没有进展吧?”
一片混乱的思绪带着那张死嘴随意说出了一些随机应变的“富有逻辑”的句子,张怀予看着那张刚变得生动一些的脸迅速宕机,变得空洞。
“大概吧,我不是研究数学的。”
“抱歉抱歉。为一些人类思想的尖端进展而热泪盈眶。”张怀予迅速从椅子上起来,把椅子方向转了回去,又忽然伸手拉了一半的窗帘,然后选择转过身背对窗户,手机揣进兜里又拿出来,再从右手递到左手,这才伸出右手作握手状:
“L市局刑侦支队的张怀予,刚加入专案组。您是——”
“周平。组里的法医。”周平礼貌地同他握了一下手,扬起手中的档案袋示意了一下,“有些结果已经确认了,组长让我到办公室稍等。”
“组长刚才说过来比较匆忙,先去处理一些个人的事务,应该很快回来了。这里就是办公室,先等一下吧。”
“好,谢谢。”
周平点点头,拿着报告在这间虽然宽大但是略显简陋的办公室里看了一圈,认领了一张空桌子,先放下了资料,又看了看满壶的热水,出了办公室的门。
如果说当时在办公桌上资料里那张周平照片的惊鸿一瞥足以使他的希望死灰复燃,此时此刻见到这位周平博士本人,则足以使他的希望涅槃重生并跳一段踢踏舞。
那分明的眉眼,那高挺的鼻梁,那清秀的面容——也就是这两年,AI发展突飞猛进的时候,张怀予就拿仅有的那一两张周钦和的单人照导入过,生成了一些“十年后的人像”,试图缓解一些思念。但是AI不近人情,生成的图片他怎么看怎么不对劲。直到现在,他看到周平,才知道十年岁月如何在人身上留下痕迹,又如何始终忠于人本身。
姓名对不上,那算什么,名字不过是个代号;经历对不上那算什么,万一那只不过是我们都记错了;生死算什么,不过是一些不堪一击的物理法则——他一定是周钦和,你看,他甚至也姓周。
张怀予如今有一腔沸腾热血想要倾诉,但竟然一时之间无人可诉。对了,不是还有AI吗,所以他打开了此刻他唯一能及时回应的亲切密友——手机上的AI软件,并发问:“你相信死去的人复活重新回到我身边吗?”
“嗯,用户提问……”
哦他忘记点掉“深入思考”标签了。
他将手机反扣在桌面,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手机后壳。
周平推门回来了,手上抱着保温杯,来到水壶边上装满热水,回到他认领的干净桌子处,重新翻阅起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