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胜看了一眼年轻女子，原来她也是来应聘家教的同行。

他们家的钢琴就放在客厅里。见女老师一脸有点犯怵的笑容看向自己，司胜便起身先开始教了。

他从公文包里拿出《车尔尼599》入门教材，让学生到琴前坐下，先讲识谱和指法，然后再教他弹练习曲，边教曲子边指导一些通用的经验技巧，从容不迫，没多一会儿男生就已经能弹得有模有样了。

半个小时后，男生短暂的休息了十五分钟，然后换女老师再来教。

她没有带教材来，只好借用了司胜的，翻到下一首练习曲，先给那男生弹了一遍。

从她的演奏中可以听出功底很强，节奏和轻重情绪的把握都特别好，可到教人时却显得手足无措了起来，在男生出错卡壳、犯难掌握不好的地方都不能很好的给出指导。

像她这种缺乏经验的新人老师常会如此，因为他们自己毕业于名牌大学，从小天赋就高，往往才刚接触钢琴没多久就能弹得不错了，所以完全无法理解普通人为什么会在入门级的基础问题上卡壳，也不知道该怎么教。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越是基础的东西对他们来说反而越难。

半小时过去了，女老师最后也没能让男生完全掌握练习曲。整个教学过程中，她能给出的最有价值的指导，也就是“从初中开始学已经有点晚，想通过艺考必须得加倍努力才行”这句了。

而且，司胜还发现，那男生跟她学时明显比自己教他时注意力更不集中，眼神频频往她身上偷瞄——毕竟这女老师长得十分漂亮，也难怪他学不好了。

女主人看完两个老师教学效果的对比，即使不懂音乐也能看出司胜的水平明显要强得多，因此便准备聘用他，然而这时她儿子却出言打断，指着女老师说：“妈，我想跟方老师学。”

女人吃了一惊：“但是，妈妈感觉你跟方老师学的不咋行呀？”

“才不是呢，方老师教得更好。”小胖墩儿有点阴冷地看了司胜一眼。

女人面露迟疑，看看女老师又看看司胜，然后就被她儿子抓住了胳膊，开始胡搅蛮缠地撒起娇来：“要方老师嘛！就要方老师！妈妈，我要方老师！”

看着儿子那肥厚敦实、宛如小猪仔一样的胖脸还有喷着唾沫星子使劲嚷嚷的小嘴儿，她就是再有多少想法也拒绝不起来了。

她眼神中的迟疑立时消散，换成了两束溺爱的圣光，真好像看着的是小天使一样，宠溺一笑：“好吧，那就让方老师教你。你可得好好学哦。”说完还在他的猪拱上轻柔一点。

“好——”小胖墩儿拖长了声儿。

得，白跑一趟。

女人转向司胜：“抱歉啊。”

司胜冷着脸摇了摇头，神色淡然：“没关系。孩子对我不满意，教学也不会顺利的。”接着话锋陡然一转：“不过我建议您还是别让他走艺考这条道儿了吧？因为他心思根本就不在音乐上，是个只知道看美女的小色胚啊？肯定学不出来的，白浪费功夫罢了。”

“你说什么！”女人没想到他竟敢如此出言不逊，气得瞬间脸都白了，放声尖叫。

司胜收拾起公文包，在她的咆哮怒骂中从容潇洒地离开了。

晚间，公寓楼里。

电脑屏幕射出幽蓝的荧光，把司胜的冷白皮照得更加冷白皮。

他带着眼镜儿，摸黑浏览招工网站的界面，心想必须得在本月内找到新工作才行，否则下个月可真要吃土了。

上个月刚过完55周岁生日，就收到了音乐教辅机构校长拒绝他退休留任的通知书，当时司胜感觉可真是晴空霹雳、当头一棒。

他虽主教钢琴，但其他小提琴、吉他、萨克斯、长笛等等艺考热门的乐器也几乎全会全通，因此同事们请假都愿意找他代课，是真真儿字面意义上的一个更比十个强，所以他本来以为可以留任的。

不过，也不算完全出乎意料吧，毕竟机构近几年不景气，裁员都裁了好多。

他看看手机银行的账户——余额，刚交完下半年房租，现在仅剩的那点儿都不忍心细瞧。不过好在，负债那栏里，也是一个大大的“0”。

自从大学毕业那年家里破产以来，他亲眼见证了这个数字从五百多万一点一滴地减少，直至今年年初才终于清零。父债子偿的背后，是三十多年的牛马苦干，现在再度回首，心里仍是百感交集。

人人都说无债一身轻，可司胜现在不仅没了债务，同时这些年来也没有积攒下存款，没有房产、车产，没有养老金，轻得简直能当场飘起来了。因此为了糊口，他才不得不以55岁的高龄再度踏上了充满陷阱与荆棘的求职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