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昂红与疯狐狸(155)
“没有。”许湛坐在接待病患用的那把椅子上,看向面前医生的目光很安静。
没有那个人在旁边时,周身仿佛脱去了一层看不见的纱,依赖、殷切、爱欲……当所有炽热的情感沉淀下去之后,浮出水面的只是一种沉默的无助,一种他不想被那个人看到的无助。
“是哪里不舒服呢?”
医生的口吻带着深夜值班惯有的疲惫和温和,他一边询问,一边点开面前患者的病历档案,浏览着他过去的就诊记录。
“我上次在这里开的药吃完了。”
“所以是来复诊的?”诊室里除了鼠标声和键盘敲击声之外,一时之间格外寂静,“等会儿去做个心理检测量表,状态好转的话可以停药一段时间观察情况。”
许湛眼神放空盯着面前反光的瓷地板,看起来并没有把医生的话听进去。
“医生,我想做个基因检测。”
值班医生听到这句话之后握着鼠标的手顿了顿,转过头来看向面前的病人。
“没有出现确凿病症的情况下,医院不会同意让患者进行基因检测,你有什么家族遗传病史吗?”
“我不认为我有,但我的……家里人这么认为。”许湛说到这里,没有感情地咧了咧嘴角,这让他看起来像一具木偶,通过丝线拉扯面部肌肉作出表情,而不是靠心。
医生放下鼠标,短暂的交谈让他对面前人大致有了一个精神状态上的初步判断,他不动声色地继续接话,将谈话转向心理咨询和治疗的方向:
“方便和我讲讲你家里人对这个病是什么态度吗?”
咨询谈话进行了大约二十分钟,期间许湛和他讲述了自己的童年、残缺的原生家庭、患有精神分裂症的母亲在去世前与他一起度过的岁月,然后他提到了父亲,提到那个在外功成名遂的男人在家看向他时嫌恶又矛盾的眼神。
他无比熟悉那道眼神,因为在母亲还活着的时候,那个人看向他的妻子用的就是这种眼神,像看着一件破碎的艺术品,昔日的精美和珍贵变成了一地狼籍的碎片,而他却舍不得彻底清扫掉,依旧用玻璃柜供养着,像供养着一段枯萎的岁月。
许湛没有讲太多他的过去经历,不过二十分钟就强行结束了这场谈话,期间医生试图引导他说出更多的内心剖白,都被许湛无视了,他来这里挂精神科号的目的仅仅是想做次基因检测,医生劝导也无果,许湛态度很强硬,对反对他的声音一向听不进去。
两相对峙一段时间后,医生选择后退一步:“我可以带你申请去做基因检测,只不过要准备材料,没法立刻就批复下来,你的家族遗传病史要先交给医院过目。”
许湛勾了勾嘴角:“谢谢医生。”
他按照医生的意思,去打印了一趟家族遗传病史资料,再带着资料去了顶楼的基因检测实验室,等待结果的期间他想回病房里继续将没挂完的点滴续上,免得男朋友回来后看见一地狼籍的景象会生气。
医院的顶楼驻扎着各个科室的第三方合作机构,除了医学实验室之外,还有一些美容美白和心理咨询等项目,许湛正拿着手里的资料在前台填信息表,身后冷不丁划过一道影子。
他手上的动作一顿,垂眼往阴影处瞥去,然后和一个不速之客撞上了视线。
池逸站在他身后,强装镇定地和他对视着,眼神扫过面前人手里的那份资料——他刚才已经站在那边偷窥了有一会儿。
他是经管院会计专业的,这段时间刚好一直在江大附近的医院里实习,和他一个前台的护士让他帮病人去顶楼取份报告单,他顺从地去了,然后在这里撞见了许湛。
寒假前夕那段时间闹出来的校园风波已经过去了一阵子,受了处分的路瑾严如今在同学口中的形象和口碑已经不同于往日,他从头到尾不吭一声,作壁上观。
他大致了解自己的表哥是个什么样的人品,也知道路瑾严揍他必定事出有因,但随着那些“计科院院草”、“学神学霸”、“高岭之花”的标签一点点被撕下来,他对对方那些一厢情愿的感情仿佛也随之冷却了,他本就不了解那个人,之前在众多光环的簇拥下他看那个人有多完美,现在浪潮褪去后那些情愫消失得就有多快。
归根到底,他最在乎的只有自己。
所以当他再次看见许湛时,那股火烧般的刻骨恨意一下子从心底窜上来、密密麻麻地噬咬着他的头脑和心脏,他才意识到自己从来没有真的放下过那些受屈辱的经历,他还是想狠狠地报复对方、让对方不得好死。
想到这里,他镇定地开口,语气甚笃,努力将那股颤抖的冲动压制下去:“你母亲是精神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