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在桌面上持续不断地震动，屏幕亮起又暗下，反复闪烁着一个他既熟悉又陌生的号码——母亲。

自从他脱离顾家，与母亲不欢而散后，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联系自己。顾屾的心脏像是被那震动声牵扯着，一抽一抽地发紧。

他深吸了一口气，最终还是伸手拿起了手机，按下了接听键。

“喂，妈。”

电话那头传来的，不是记忆中哪怕虚伪却也维持着体面的贵妇声音，而是一种近乎崩溃的尖声叫嚷，语无伦次，充满了对前路的恐慌和失措。

“屾儿！屾儿！怎么办啊！完了！全完了！”顾母的声音尖锐得刺耳，“顾家是不是要破产了？新闻上说的都是真的吗？那么多女人……那么多野种……他怎么敢！他怎么对得起我！”

她显然已经被网络上铺天盖地的黑料和顾氏摇摇欲坠的形势彻底击垮了。一夜之间，她所以为的稳固优渥的世界仿佛彻底崩塌。手中的股份价值暴跌，赖以生存的财富急剧缩水。

而她曾经以为至少表面光鲜、能给她带来体面生活的丈夫，却比她想象的还要不堪入目。巨大的恐惧和对未来生活的迷茫，让她终于想起了那个被她亲手推开的儿子。

“我给你说，我这两天一直盯着股市，顾氏的股票已经跌停好几天了，咱们……咱们手里还捏着不少呢，你说妈是不是应该赶紧把它卖了？能挽回一点是一点，不然真的要血本无归了！”她絮絮叨叨，语气里充满了对财富流失的惶恐。

顾屾安静地听着，心口那片冰凉却逐渐蔓延开来。他忍不住出声打断了她喋喋不休的算计，声音出乎自己意料的冷静，甚至带着一丝疲惫：“妈，顾家的股份，你先不要动。”

“啊？为什么？再不卖就真的成废纸了！”顾母急切地反驳。

“你手里只有1%，单独抛售意义不大，反而可能引发更大的恐慌。”顾屾的声音平稳得像是在分析别人的事情，“等到时候顾氏召开临时股东大会，或者需要股东集体表决的时候，你写一份全权委托书给我，我去帮你处理。”

他的冷静和条理似乎感染了对面的女人。顾母的声音渐渐安静下来，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讷讷地应着：“哦……好，好……妈听你的，都听你的……”

电话两端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只有电流声细微地滋滋作响。

过了好一会儿，顾母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带上了明显的讪讪，甚至有一丝难以启齿的尴尬：“屾儿那个之前，之前你问妈妈，愿不愿意和顾宏远离婚，你说你会养妈妈……那句话还作数吗？”

顾屾的呼吸猛地一滞。

电话那头的沉默仿佛有了实质的重量，压得他胸口闷痛。良久，他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个音节：

“……嗯。作数。”

他的声音明显低沉了许多，透着难以言喻的涩然和空洞。

然而，电话那头的顾母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他情绪的巨大波动，或者说，她刻意忽略了。

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她仿佛卸下了所有包袱，语气立刻变得轻快甚至带上了几分以往的理所当然，开始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这段时间有多么想他，抱怨着顾家的混乱，回忆着以前自己对他有多好，仿佛那些曾经的伤害和选择都不复存在……

顾屾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结束这通电话的。

他茫然地放下手机，耳边似乎还回荡着母亲那些喋喋不休的话语，但办公室里却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明明母亲终于选择回到他身边了，可是为什么此刻充斥他内心的确是一种更彻骨的孤独？

那感觉就像独自一人漂浮在无边无际的冰冷海面上，四周空茫，无所依凭。

“孤独其实换个说法，叫做自由。”

楚砚曾经带着戏谑笑意说出的话，此刻无比清晰地在他脑海里闪过。

自从那日在书房不欢而散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楚砚了。他应该已经在S市了吧？

顾屾疲惫地向后靠在椅背上，闭上酸涩的眼睛。

他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楚砚了。

爱吗？恨吗？

他的爱恨情仇，似乎从一开始就被那个人掌控在手心。爱却不得其纯粹，恨又无法彻底割舍。他就像是一个提线木偶，喜怒哀乐皆不由己。

顾屾其实对于楚砚针对顾氏的行为，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意见。那个家族，那个所谓的父亲，带给他的痛苦远多于温暖，顾氏的崩塌，他或许还会乐见其成。

他真正无法接受的，是发现自己从头到尾，都只是楚砚为顾野精心铺设的登天路上的一块比较重要、用起来还算顺手甚至被施舍了几分温情的垫脚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