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生(180)
美中不足的是,即使有香气盖了一层又一层,还是被沈邈从中隐约辨别出了浅淡的血腥气。
甚至因为过于新鲜,嗅起来不是冷硬的铁锈味儿,而带着微微的燥热,时间久了,竟也有种难以控制的燥热。
终于,在沈邈迈上第一阶台阶时,倒飞的人影从施法台上被掷出,重重摔在他脚边,身上赵家金丝勾的长明灯花纹被洇出的血瞬间浸透,如同血泪凝成了灯蜡。
“沈二公子,明人不说暗话。你大哥病着,现在正是掌家揽权的大好时机。你来劝我,我倒要劝劝你。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啊。”
“你已经给沈家做牛做马这么多年,还要为这么一点儿稀薄的手足之情耗到几时?”
话语间,又一具人肉沙包被掼了下来,仰面朝天,临死前那双因为一击毙命甚至来不及闭上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沈邈,尽是骇然惊恐。
“如果不是我哥想要赵家这个同盟,你当我有这个闲心来与你商谈。”
沈镜的声音里全然不复在沈邈跟前的温驯纯真,虽是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嗓音,语气却冷漠又散漫,说的话也刻薄之至。
“这么久以来,明明掌握着梦魇术这种能够左右结局的能力,却瞻前顾后,首鼠两端。总想做捉螳螂的黄雀,实际上哪头都赶不上热乎的。”
“以前也没见你这么重情重义的,突然冒出来个大哥,倒变成心肝宝贝疙瘩了?”
中年男人的声音不屑嗤笑,“但他心里可未必把你看得这么重,不然怎么敢放你一个人来妄图游说于我?”
“你的好哥哥,现在应该跟着那群乌合之众一起,被引到我女儿的房间那头去了,根本顾不上你。”
沈邈原本还打算再听一会儿墙角,被这么一说,如果他再不露面,倒真显得他冷漠无情,苛待幼弟了。
虽然从这些赵家子弟的死状看来,幼弟的年纪虽小,手段却老,能力上是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铺天盖地的香气之下,沈邈终于踏上了施法台,这才看清上面的形式。
外围的主座上,中年男人正双手结印,密密麻麻的字符自他指尖发出,源源不断汇入穹顶洒下的光辉中。内场周围皆是品阶不低的赵家弟子,正虎视眈眈地围着沈镜。
由于人数上占据绝对优势,以及赵家主对沈镜尚有拉拢之下,因此这些弟子并没有一拥而上发起攻击,而是猫戏耗子似的,每次分出三至五人的小队,用人海战术消耗着沈镜的精力。
沈邈出手狠辣,包围圈已经被他强行撕开一道豁口。但那些弟子似乎也深受梦魇术的影响,面上不见丝毫恐惧之色,依旧前赴后继地扑上去。
听得旁边的动静,沈镜在喘息的空隙心有所感地猛然抬头,正正与沈邈对上视线。眼角眉梢锋利的弧度立时随着额头滚落的血珠落了下来,黑亮的眼睛蒙上了雾,看起来竟有些无辜和委屈。
“哥,你看,他们欺负我。”
沈邈:……很难讲到底是谁在欺负谁。
但人心只要长着,不管是因为什么理由,亲情也好,利益也罢,总归都是歪的。
于是沈邈抬手,沉睡多时的触须懒洋洋地舒展身体,摇头晃脑地就给围上来的一组赵家兵抽晕打包丢到了场外。
“还以为赵氏多么纯洁的极乐净土。”
沈邈就这么闲庭信步地往沈镜身边走去,因为风寒未愈,走几步就得咳几声在悠长的吟唱中显得格格不入。
触须海藻般招摇地飘荡着,不见血刃地清退障碍。待他掏出帕子给沈镜拭血时,剩余围攻的赵家弟子只余寥寥数人。
“这些弟子里,信徒倒是没几个,夜枭的好苗子倒是不少。赵家主真是好本事,把这么一群人放在一起,居然没生出弟子之间互啃脑髓的祸端。”
“想来,是梦魇术还是有些不为外人所知的功效?”
中年男子的惊讶只有一瞬,便转为了爽朗大笑。
“传言确实不可信。还以为沈家大公子只是个拖后腿的病秧子,没想到也是个大宝贝。怪不得贵人想见你。”
“梦魇术的能力本就独一无二,能够将之发挥出如此强大的功效,将信徒和夜枭同养一笼,且为己所用,更是得天独厚的本事。还有什么人能称得上您的贵人?”
“这话要说起来,我倒要先考考沈大公子了。”
眼见武力克制无望,赵家主也不再做无谓的牺牲,环伺的弟子无声退下,与此同时,却在主座后方由远及近,传来两道清晰的脚步声。
“能让我这梦魇术发挥出如此高阶的威力,难道没有让沈大公子想起故人吗?”
沈邈一怔,心头微动,但面不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