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绸(89)
作者:李九骏
西门言简意赅:“是一份名单,上面有我和父亲的名字。”
“从三十多间房子里找一份名单?”方丞不可置信。
西门音摇头:“范围没有那么大,但工程量也不小,在后院西角楼某块耐火砖下面的密匣中,不确定是哪一块,需要一一撬开尝试。”
方丞抽着烟思索,说:“这不是一晚上能完成的事,我信不过别人,只能海东一人去,给他两晚上时间吧,或许运气好,今晚就能碰巧翻到。”
“方丞。”西门不由自主地把手覆在他的手上,“我不习惯与你说谢字,但当真的,我……” ”
“别谢,着什么急,话没说完呢!”方丞拿开了她的手。
西门心知又要提条件了。
没错,方丞说:“海东单独行动,你不能同行。”
西门稍思索。
方丞曲解了她这个表情,说:“怎么,怕我额外印刷一份留底子?”
“哪里话,”西门说,“我同意。”
周襄理今早已带着远丞银行的账房和出纳人员进驻金宅了,未来三天会在那里进行清点登记,她白天没办法行动。晚上前后门都有下夜的,门走不通,翻墙办不到,因为日伪设置的电网都还没拆。想要进去,只能上房。
她知道方丞和她想法一致,直接说:“上房我不在行,即便架梯子上去,也究竟和练过拳脚的人不能相比,房上房下一旦有个闪失,可就拖海东的后腿,给人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方丞隔着烟雾看着她,这个女人变归变,究竟底子还是音音的底子,过去在重庆做那点小生意,她替他把账目盘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的想法跟海东说十遍未必懂,和她说半句就洞悉全貌,人们常说心有灵犀一点通,他俩相爱的时候,那真是心连着心,而现在,似乎又快连上了。
不过……
他扯过一只本子,打开钢笔刷刷写字,写完后抽着烟检查一遍,然后从桌面推过来。
“哪,照我这个抄一遍!”修长的手指在上面敲了敲。
西门去看,上面龙飞凤舞地写道:本人西门音,民国十年新历三月生人,祖籍北平,国立清华大学算学系肄业,于民国二十六年结识方丞,相濡以沫分分合合,现我二人情投意合,决定结为夫妇、百年好合。申明人:西门音。民国三十五年新历三月十六日书。
钢笔放在上面,方丞说:“一字不漏地抄,抄完我派人送去报馆!”
同时打开一盒朱砂印台推过来,说:“抄完按指印!”
西门哭笑不得,说:“方丞,你这哪是结婚,简直是拿商场上的铁腕手段对付我。”
“不然怎办,眼睁睁看你算计完然后一骑绝尘? ”
想起她假惺惺不肯退租大杂院那间破房,心里来气!
小狐狸跟老狐狸兜什么圈子,混账玩意儿!
第83章 南锣鼓巷贰
西门音看他怒得可爱,一时竟忘了自己的处境,忽然低下头笑了。
别看方丞在生意上心狠手辣,但在她和海东面前,常常也是孩子气,没想到七年过去,还是这个脾性,看看桌上那张纸,亏他干得出来!
“笑什么,快抄!”
这一声呵斥,简直毫无威慑。
西门摇头,嘴里吐出两个字:“不抄。”
她还没有和戈亚民联系上,若此时结婚消息横空出世,岂不是要乱套。
拿起那张纸,‘刺啦’一声撕成两半!
“大男子主义!不惯着你!”
说着把那破纸丢回到目瞪口呆的方丞手边。
方丞没提防她会用这种无赖手段,愣怔一秒,说:“讲不讲理,谁惯着谁!”
她明明在跟他耍花招,还倒打一耙!
西门不睬,用强硬的态度遮掩自己的心虚,“还没结婚就这么大男子主义,婚后不定如何张狂!”
方丞气笑,“少一口一个大男子主义,你就说今天登报不登吧。”
“凭什么你说今天就今天,偏不,后天登,不,大后天!早一天都不行!”
她想,自己也不能太过分,就三天,用这三天的时间联络戈亚民。
方丞没辙,知道自己已经被她看了个穿——物证之事迫在眉睫,自己岂会当真拿这种大事要挟!他自嘲一笑,往后靠在椅子上一边抽烟一边打量她。
“音音,你知道的,我不是一个对情情爱爱有多大兴趣的人,你我最初好上的那年,你抱怨我把事业看的比你重,我那时候嘴硬不承认,但你是对的,当时我自诩志存高远,视权力和势力为男人的春药,至于爱情,小打小闹,没劲!”
“可为什么我后来那么爱你?因为你为我受了很多苦,因为你是唯一一个与我共患难的女人!莫说是你,便是一个丑八怪陪伴我走过那段苦难的岁月,我也会感念一辈子! ”
“这也是我为什么在分别七年后再重逢,依然可以为你赴汤蹈火,冒着转移资产被发现的风险,冒着打拼多年的身家折损甚至倾覆的风险帮你,你从前总怕我变心,我确实变了心,最初那个一心只有事业和利益、看淡情爱的方丞,早死在那些你陪我经历纷飞战火和艰难生活的时光里。”
他的声音渐渐变得缱绻,西门也不无感慨, 那是有血有泪有汗水的一段岁月。小姑娘思慕情郎去夜奔,这样的戏文唱了千年,十台戏有九台是始乱终弃的结局,怎偏偏他俩就是这样刻骨铭心?其实,是苦难与炮火淬出了方丞这种世家子弟兼无情商人的真心,成全了一个少女梦想中的爱情!
“音音,世上真爱不多,我们这份运气,不是谁都能有的。”方丞拿过她的手握住,看着她的眼睛道,“音音,别再跟我绕下去了!”
西门音触心,但按捺住了,道:“你惯就是这样,一会儿像个黄天霸,作威作福,一会儿又拿一张油嘴哄人,反正不管,这次依我,明天不登,三天后登。”
明明知道彼此都已经是在打明牌,这种无赖招数被对方看得透透的,但也没办法,这是唯一手段。
方丞果然没辙,说:“好好好,依你!”
她这撒泼使赖的模样,他多久没见过了,一时间心痒难耐,低声道:“快去输液吧,等你好利索了,咱俩去六国饭店…..”
西门笑嗔着打开他的手,说:“海东没走吧,我去叫他找找明珰吧,她一个人夜里不敢睡,接来这边住一晚。”
不管方丞睬不睬,她丢下他便走,方丞团了团那张破纸打到她后背上,说:“没良心的东西!”
管它前面是山还是崖, 两个人只要到了一起,一切困难都仿佛是纸老虎。
客厅里,海东正在打电话,西门音出来时他刚巧挂机,听她让找苏明珰,立刻说:“不用了,我师娘去接了。”
原来,海东这半晌已经把朱氏嫁人的事告知了师傅,他师傅是个老派人物,订过亲的儿媳就是准儿媳,如今她孤身一人是断然不能不管的,于是吩咐老伴儿赶快上门去请,打算接到家里住。
西门音闻言心中一咯噔,明珰若是被林家庇护,可就难以下手了。
这时方丞从书房出来了,海东说:“三爷,我出去一趟,师傅说有人看见海潮那臭小子在辅仁大学,叫我去绑了他回家。”
“去吧。”
方丞和西门一前一后立着,客厅玻璃覆着薄如蝉翼的白纱,俩人看着海东消失在大门口,皆是面目凝重 。
“物证应该问题不大,接下来棘手的是苏明珰。”方丞沉声道。
西门黯然,心中毫无把握。
吉市口大杂院,东屋上了新锁,房东拎着钥匙走了,院子里一下子冷清下来。
房东不答应明珰重新租回的请求,说:“一个小女娃,万一出点子事儿,老头子我惹一身骚。”
艳红请她到西屋凑合一晚,她婉拒了,夹着自己那床兰花被子走出大门。
姨娘走时给了她三块大洋,嘱咐她去找她肚子里孩子的爹;朱姥姥给了她筛子胡同的家门钥匙,嘱咐她浇破瓦盆里的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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