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蝴蝶(7)

作者:羊星信号满格


耳畔传来的耳鸣声逐渐扩大为海浪声,一番接一番,沖击得他禁不住张开了唇,以抵御耳膜处传来的沖击感。他浑身都在抖,不受控制地抖。

他把鼻尖埋进那火红色的围巾里,又干脆用那被灰尘浸透的毛线遮住发烫的双耳,好像它真是一团火,能烧得净从心底涌上来的所有恐惧与自我怀疑。

在那一夜里,许敬尧自认学到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课。而这一课,他受用了二十年。

可是,在心理的差距拉大的同时,他与她的实地距离,却被无限地拉近了。人的成长同时也带来很多琐碎複杂的心绪。

那段时光,即使今天想起,他仍然会时时怅惘,却又克制不住地心驰神往。

“五四广场站到了!请从前门上车后门下车……”

第 4 章

他被这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从回忆中惊醒。

来不及想太多,他便匆匆挤下了车。

站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握紧了手中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小包,一时间,许敬尧竟不知该去往何方。

——他本就不该来这里。他要去的地方是一个小小的、名不见经传的村子,一粒被时间所遗忘的尘埃,距离这里的直线距离少说有七八公里远。就像他此行要来祭奠的人,早已被风沙模糊在回忆里。

许敬尧已不记得这个人的面容,却分明记得,那曾经的悸动。

他不应该来,但还是来了。

原来回到阔别二十年的家乡,竟是如此无助与仓皇。

一切都变了样。如果不是那座熟悉的火红色的雕塑,以及雕塑前几十年如一日的、拍摄留念的外地游客,他几乎想不出这便是二十多年前他常常骑车前往、拥抱海风的地方。

这束红色的风,从他十五岁那年一直吹到今天,人已中年,而那道风依然不变。

他漫无目的地沿着海岸线向前走。

今日本不是节假日,又不逢什麽假期,海边的游客便也稀稀落落。好像他那片贫瘠的心,人们来来往往,只留下或深或浅的脚印,风一起,浪一打,便消失得无影无蹤,从不曾短暂停留。

他孤身来,又孤身去,从不留下一点癡情。

或许是那些数不胜数的风霜早在不声不响间磨钝了他的心灵吧,他已经很久不曾将谁放入过心里。那颗心,像一面磨砂的镜子,只模模糊糊地映出他自己的身影。

——就像现在。

那个无论是从前抑或是现在的、于他而言相当重要的人走了,而他只是有些淡淡的忧伤,连悲恸也谈不上。

许敬尧三十八岁了,他觉得自己像大多数到了这个年纪的人,很多事情已经变得见怪不怪。

有时候,他会为自己感到悲哀,觉得自己变得太世俗;有的时候他又为自己感到庆幸,因为这样的平庸愚钝,可以帮他躲过太多的痛与不幸。

这个世界不需要一个敏感多情的中年人,正如不需要一个懦弱胆怯的少年人。

许敬尧生长在时代需求的边缘,张狂过,疯狂过,受过重创,亦捱过毒打。而变得愚钝、乃至庸俗,是他最好的保护色。

站在一个中年男人的立场上向回看,他有时会觉得自己像一颗早熟的柿子,橙黄,饱满,过早地长成了人们眼中的太阳,沉甸甸的,把脆弱的枝头都压得弯折,终于有一天,在人们的注视中,他毫无预示地、猛地坠落下来,伴随着人群此起彼伏的惊呼,在一片光彩夺目的金黄之中爆开,那一瞬又甜又涩的气味涌进每个人的心底,芬香了人的鼻腔的同时,腐烂了那个时代最后一点辉煌。

电话响了。许敬尧懒得看号码,随手便接起来,听见对面传来海风的声音,问他还有多久能来。

“今天就要到?不是定的明天吗?”

只是问一问。那个混杂着巨大风声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那些事已经过去这麽多年了,抛开一切来说,我以为你会很想回来。

想回来,回哪里?

他没说话,只是把电话挂断了。

挂断之后他才瞟了一眼屏幕。

陌生的号码,支离破碎的声音,真真切切的对话内容。给他打电话的人,会是谁?

他不想猜,可很多事都渐渐清晰起来。

很多早已失去联系的人如今又成为他心头的沉重。那些他刻意封锁起来的、痛苦与甜蜜参半的回忆,像面前喧嚣又苍凉的海风,没有一丝预示地归来。

风把沙吹开了。那是比起被压抑的童年而言,更加兵荒马乱的青春。

如果不是母亲的突然消失,许敬尧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和那个花蝴蝶一般的女孩可以有这般亲昵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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