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驶停路边，气阀打开，呼啸的车流声音盖过听筒里的声音，郑希文握住车门扶手的手掌微顿，踩上人行道路肩，湿冷寒凉的空气扑面。

“什麽？”

“我说你是不是还惦记宋律齐呢？”

权影声音响亮，响亮到她不能再假装听不到。心髒像被什麽撞了一下，撞出了自己也不愿意细究的部分。

马路对面有个蹲在路边的身影，手里掐了只烟，一辆又一辆车涌动飞逝，郑希文等待车流走尽，眯眼看过去，笑着摇了摇头。

她说权影，马路对面有个抽烟的男人，我差点以为是他。

“你都留过学的人了，还惦记他？”权影跳脚。恨不得顺着网线过来晃醒她，“我告诉你，你可别......小权，干嘛呢？”

权影似乎是在值班中，摸鱼给她打电话，被领导抓住，匆匆挂断。

郑希文唇边无奈地攒了朵笑窝，加快回家的步伐。

室友还没下班，郑希文回到卧室，打开电脑，忙到八点半，踩点把邮件发了出去，瘫倒在桌前。

手臂随意往旁边一搭，碰到什麽，是套数独题，辗转两年，上万公里，封皮泛黄，边角裂痕。

有回希麦看见这本书，还问她什麽时候开始玩数独了，字迹也变漂亮了。

她笑了笑，其实根本不是自己的书，也不是自己的字。

现在这本书已经被填完，后半部分是她做的。有解出来的，有解不出来就这麽放在这的。

郑希文摸索到放在桌上的手机，打开权影的对话框，对方果然发来许多条苦口婆心的话。

她翻了翻，按住语音键：

“权影。我也不知道为什麽，后来再想起他，印象最深的其实不是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是有一天，我乘公交车随便找了一站下车，在一个破邮局门口，看他蹲在那里抽烟。狼狈。落魄。”

郑希文语调平静，眼睛看着天花板的方向，略微失焦。

“他那时候应该是受到了很大打击，在人生低谷，但是他好像从来没有想过就这样算了。他让我觉得只要还有最后一块骨头、最后一口气，他就能爬上去。”

“前段时间RR有个去国外深造的机会，你应该知道，她非常纠结要不要过去，毕竟乐队事业刚起步，她现在还兼顾不了两边，她的决定是不去。”

“就像我，已经出去一年，仍然不知道自己是否算是走了正确的一步。但我确实从一成不变的生活中跳脱了一次。”

“我是个没什麽野心的人。”郑希文笑了声，“也没什麽勇气，不愿意改变自己的生活。小时候就想去国外看看，在大一的时候制定的第一个留学计划，一次一次被犹豫不决的性格拖延下来，就这麽毕了业，开始工作。”

“你知道我是什麽时候决定着手申请的吗？是那次我从赛实辞职，跟他讲了这件事，他说并不意外，因为我就是那样的人。”

“这句话让我觉得，我在生活里挣扎的动作可以更剧烈一点，因为我本来不甘心。”

不甘心人生就是这样，日複一日，一眼望见尽头。

郑希文等了一会儿，解锁手机，对话框框顶显示对方正在说话中。

状态消失。

对方正在说话中。

状态消失。

反複几次。

权影的消息跳出来：【干嘛呀这是，说得人还挺感慨的】

“只是突然想起来了。”郑希文说，“因为之前总是回避这件事情。”

如果她可以自比顽石，宋律齐大概是一把篆刀，刻下了深浅蜿蜒的脉络。

郑希文收起手机，抱臂看向窗外的万家灯火。

当年卫城一别，各人跨过生活的河，早已泾渭分明。然而重逢后他还是让她陷入拉扯。她本可以斩断，却只能在面对他时束手无策。

她不喜欢这样。

-

次日。

入职前郑希文听一个前辈说，市场部这职位跟销售部联动，不需要打卡上下班，入了职才知道不打卡的意思就是24小时待命。

大清早，她打算睡到自然醒，被一通电话吵起来，尚未清醒，打工人的自觉操控她的身体洗漱、吃两片面包、出门乘地铁。

回过神来，人已经到了公司。

这两天国外总部派人来培训，昨天收了尾，今天领导叫郑希文帮忙做最后的招待。

上午开了个短会，也不知道谁提了个好意见，说要在南都市区逛一逛，就当是送别。

幸好天公不作美，外面正飘雨夹雪，没太折腾，领导们选了个去机场路上的美术馆。

总部的人和大区、南都的领导谈笑风生，郑希文在其中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跟在队伍最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