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够了，”阿狗挺起胸膛，“準没问题。”

“他们都没有问题吗？”

“没有。”

“为什麽？”姜雨心想，至少总有几个人会心生质疑。

别人都退，为什麽我们不退？

为了保护家园？

扯淡，山又搬不走，哪怕一把火烧光，树还会再长出来。只要山还在，他们就能卷土重来。反正官兵不可能在山上守一辈子。这片土地迟早是他们的。

所以，血拼到底，有什麽意义？

“没有为什麽，”阿狗道：“别人来打我们，我们打回去。”

“万一会死呢？”

“死就死了呗。”阿狗轻描淡写道。

年轻人，一腔血勇，死就死了呗。

没什麽好害怕的。

姜雨皱眉问道：“你们都这麽想？”

阿狗道：“我们相信三姑奶奶，您战无不胜。”

姜雨没接话，拍掉他肩上灰尘，阿狗扛着大刀出去。外面开始点名。五爷的人又来传话，要沟通分守位置的事情。那边已经做好準备，要死守了。加起来一共两百人，如果协调得好，也许能抗住第一波沖击。

第一波沖击抗住。

然后呢？

姜雨心烦意乱。那人同她彙报，说的是五爷的计划。五爷根本不会打什麽仗，说的无非是书上生搬硬套的兵法路数，既不切实际，操作难度也大。姜雨听着走神。她想起了入寨第一天老大问她，“为什麽想当土匪？”

她不假思索答道：“为了吃饱饭，不受欺负。”

老大听完点点头，又问：“还有呢？”

姜雨上山前，曾见饿殍浮尸，触目惊心

于是她道，“让别人也吃饱饭，不受欺负。”

老大道：“好志向。”

顶着好志向的名头，她在山中历练半年，屡次身处险境，九死一生。老大罚她跪在忠义堂认罪。她跪得晕过去也不认错。老大看她的目光充满忧虑，道：“你满身反骨，桀骜自负。若不能改，他日必定害人害己。”

一声惊雷落下，姜雨猝然擡眼。

外头狂风卷着雨丝飘进来。

老大的话言犹在耳。

那人说完，正等姜雨示下。姜雨曲起的手指抵着把手，来回的雷声炸得人心神不宁。那人试探性喊了声三姑奶奶。姜雨起身，欲出门去。半道上碰见戴斗笠的阿狗。阿狗满脸都是雨水。姜雨折回来，像是被什麽顶住了心肺。她从未做过这样的决定。

怎麽选，都难以释怀。

袖中手指紧紧攥住。

压下浮躁之气，姜雨深呼吸。凭什麽呢？尚未开始，就要认输吗？还是战死到剩下最后一个人，大家黄泉路上作伴？姜雨看着那些年轻的脸，眼前画面渐渐染上血污。她终究不甘心。她攥紧的手指缓缓松开，一时颇觉讽刺。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从天昏地暗的屈辱挣脱。或许每个年轻人，都要经历这麽一遭。放下比命还要重要的自尊，放下那些可笑的气性，剥皮剔骨一般，跪下去。

理智终究占据上风。

姜雨眼底暗淡，开口道：“告诉五爷，退吧。”

传话的愣住。

他显然没明白，问道：“三姑奶奶是觉得，五爷的计划不行？”

姜雨道：“确实不行。”

那人面色尴尬，道：“那要不商量商量？”

姜雨道：“没这个必要，让他退吧。”

那人道：“五爷说了，您不退，我们也不退。”

姜雨沉默一瞬，突兀道：“我们也退。”

阿狗震惊地看着她。

那人也手足无措，没了方寸。

“三姑奶奶这是什麽意思？”

“跑路的意思，”姜雨转过身，面朝衆土匪，“所有人听着！”

一声暴呵，土匪们齐齐擡头，看向了她。

“传我令，分三批撤退！”

姜雨扫视衆人面庞，重複道：“即刻撤退！”

衆人怔愣在原地。阿狗始料未及，傻了半天。姜雨一脚踹在他屁股，他才如梦初醒开始执行命令。土匪们行动了起来。人群中有骚乱议论声，很快压了下去。五爷的随从也赶紧跑回去传消息。姜雨自损威望，朝令夕改，做了一件自己也没有料想的事。

她笑老大做缩头乌龟，如今自打脸，也要做乌龟。

兵荒马乱之际，姜雨道：“另外留十个人，和我断后。”

阿狗道：“是。”

一百多人，除随身所带钱粮，并无其他负担。姜雨一声令下，他们将兵器就地掩藏。开始分批次往南面后山撤退。途中颇有微词，被阿狗用话压下，“三姑奶奶这麽做自有她的道理”。一声声催促，朝从前划定的逃跑线路行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