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山殊可过+番外(47)
李藜脸涨红,望向李映。
李映:“投币你不会?还是说没有钱?”
后悔确实冲垮了这座小城,李藜感觉自己正漂浮在洪水淹没的废墟里。
她背着土气的书包,走回投币箱,从裤子口袋里摸出零钱,投了币。
纸币缓缓坠落,李藜对亲情的期待也缓缓坠落。
李藜晕车,可她不敢闭眼,她不知道要在哪里下车。
公交车到了某个站点,李映和同学有说有笑下车,李藜慌张地跟下车。
她觉得自己已经死了,现在是灵魂在拖着自己的尸体前进。
李映和同学走入一个住宅区,李藜落在后面。
李藜很想回山上,即使需要立刻再经历一次晕车也没关系。
住宅区很新,窗玻璃是一样的大小,一样的绿色,没什么意思。
爬了四层楼,李映和同学分别,走到一扇门前,掏钥匙开门。
门内的世界与李藜在邻居家的电视里看到的世界有几分相似,与李藜生活的世界存有天壤之别。
门内没有尘土和蛛网,有沙发和电视。
李映进门后,拉开冰箱,拿了一瓶可乐,摇着高高的马尾进了一间屋子。
李藜听到了刺耳的落锁声。
好没意思,与绿色的窗玻璃一般没有意思。
头昏脑涨的李藜侧躺在沙发上,忽然有了死的念头。
这是她第一次产生这样的念头,不过好像有点小题大做了。
迷迷糊糊睡着的李藜,闻到一阵方便面的香味。
她睁开眼,坐起身,李映正在餐桌那里呼噜噜吃泡面。
李映头都没抬,“只有一桶了,要吃自己出去买。”
李藜没有说话,她又躺下。
作为计划生育政策下,一个重男轻女家庭中的二女儿,从出生落地的那一刻就注定不被喜爱。
奶奶还在世的时候,尽管李藜周末回家照顾她,她还是重三遍四地说:“你要是个儿娃就好了,你本该是个儿娃儿的。”
父母在李藜出生不到两月,便留下她进城务工,自然也是对她的性别失望至极,继而将备受期待出生的李映当作儿子培养。
李藜忽然很愤怒。
该不满怨恨的难道不是她吗?怎么会轮到她的奶奶、父母以及李映的?
她又没要求来到这个扭曲的家庭,肮脏的世界。
晚上父母回家,李藜仍躺在沙发上。
李藜进入了一种想要睁开眼,却无法睁开眼的迷乱状态。
心底有个声音在说:根本不是你的错。
还有个声音在说:你不是儿子就是有错。
仔细一听,她恍然发现第二个声音不是自己的声音,而是其他人的声音。
李德清手里提着一把香蕉,整张脸的皮皱缩,横眉怒目道:“光躺起,屋里都不晓得收拾一下?”
李藜缓慢坐起来,似是自言自语道:“这是我的屋吗?”
正将香蕉放到餐桌的李德清,一拍桌,吼道:“不是你的屋,就不晓得收拾了?生你顶个球用。”
“生你顶个球用”这句话快把李藜的耳朵磨出茧子了。
李藜与李德清、张英莲相处的时间非常少,加起来总共不到三个月。
可这句话李德清却对李藜说了无数遍。
张英莲:“城里比不得乡下,要讲卫生。”
李藜面无表情:“我没在城里住过,不知道。”
李德清突然大为光火,一脚踢翻椅子,“咋个,你还想怪老子没把你接到城里来?老子没有饿死你就算好的了,你还想住在城里。”
张英莲:“你爸爸今天收了一张假/钱,心情不好。”
李藜笑了笑:“那你们把我杀了吧!”
李德清捞起木椅,砸向了李藜。李藜没有躲开,椅子没有砸中她,但椅子烂了。
随后,李藜挨了一顿打。
李德清一边打,一边说唱。
说唱这个词是李藜在邻居家的电视里看到的台湾歌手那里学来的。
说唱内容如下:
你个丧门星,生你等于生了个锤子,老子还不如把你扔在茅坑里,你刚你妈说要来,老子就损失钱。
死亡念头产生的时候,对死亡的恐惧并未产生。
恐惧产生于无法反抗的时刻。
李藜无力反抗。
一个喝着麦乳精、玉米糊长大,且只有十三岁的女孩子,无力反抗身强力壮的中年男性,再正常不过了,不是吗?
恐惧是粘稠的、腥臭的液体怪物,吞噬着李藜的意识。
李映和张英莲任由李德清发泄怒火,垂手欣赏。
劳累忙碌一天的李德清不一会儿就打累了,扔掉皮带,坐在沙发上,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屋里莫得你睡的地方,你只能睡沙发。”
李藜从地上爬起来,擦擦嘴角的血,“给我钱,我要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