赋彩[公路](13)
周亓谚本想就刚才的事情说声抱歉,但猛一起身,喉咙一酸,胃里有些翻涌,他只能立刻闭嘴。
医疗站的医生大姐,看宁玛要带着周亓谚骑车,赶紧追出来问:“你带他回宿舍是吧?”
宁玛点头。
大姐说:“那边现在没车没人,头盔太闷,别给他戴,你骑慢点就好。”她看了两眼宁玛,补充一句,“你最好也别戴,我看你脸色也不是很好。”
特殊情况特殊办,宁玛听从建议,把头盔收到座椅底下的储物箱去。
看宁玛都收拾妥当,周亓谚才长腿一跨,懒散地坐在宁玛身后。
宁玛启动,惯性让周亓谚和自己撞了一下,她生怕又妨碍到了周亓谚,于是赶紧往前挪了几厘米,只浅浅坐了个屁股尖。
没有了头盔的遮挡,所有声音都变得清晰无比。
车子行驶时的电流声,和着风吹胡杨树叶的娑婆声,逐渐将熙熙攘攘的人群嘈杂,抛在身后。
周亓谚觉得自己也舒服了一些,他微眯着眼,看向前面正襟危坐的宁玛。
她神情肃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实则宁玛正在回忆,房间里出门前有没有收拾好,应该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却忘了这里的地面上,有一道小小坡坎。
咯登一下,小电驴把人抛起又落下。
宁玛心里一惊,糟了,忘了提醒周亓谚抓牢点,他晕晕乎乎的,不会摔下车去吧。
只是还没等她回头确认,肩膀忽然一沉——
周亓谚顺着车子的惯性,把脑袋抵在了宁玛肩膀。
“周亓谚?”宁玛小声叫他。
“嗯……到了?”周亓谚闭着眼睛,勾起唇角故意含糊发问。
他的嗓音,像今天早晨那通电话里一样朦胧。而且这回,是真的直接在她耳边呵气。
宁玛浑身都僵了,机械地行驶下去。
也许是风,将两人的碎发吹得交杂在一起,宁玛脖子痒,周亓谚耳侧也痒。
他无意识地蹭了两下,像只小狗。
算了。
宁玛僵直的肩膀松懈下来。他是个病人,就让他靠一会儿吧。
当小电驴停稳,发出熄火的铃声。不用宁玛特意提醒,周亓谚也醒了过来。
可能是自小的生活环境开放,他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冒犯了宁玛。
游离着思绪,周亓谚跟着宁玛上楼。
门一开,穿堂风将毡板上的宣纸,吹得飞舞起来。
扑簌簌的,淡淡墨香萦绕。
宁玛的宿舍是单人间,既是卧室也是客厅。
她快步走进去,从枕头旁把空调遥控器掏出来,打开冷气。
“你在沙发上躺躺吧。”宁玛又把沙发上的抱枕挪开。
那是个小小的双人位沙发,即使把靠垫都拿走,也无法让周亓谚完全躺下。
但这已经比医务室舒服太多。
空调开始徐徐送风,而宁玛还在忙忙碌碌,不知道在干嘛。
其实宁玛没有照顾人的经验。
她没有家,不论上学的时候,还是刚出来打工的时候,住的都是多人宿舍。
但是刚刚,她带着周亓谚推门而入,让他在沙发上坐的时候。宁玛忽然有了家的感觉。
她终于可以大大方方地邀请朋友来做客。
她是这里的主人。
在周亓谚面前,她是熟悉这里一草一木的宁玛。而不是研究院各位老师眼中,那个被院长捡回敦煌不久,无父无母的可怜宁玛。
宁玛开始由衷感谢,院长娘娘能让她做这次的地陪。
宁玛看着宿舍里的瓶瓶罐罐,犹豫了一下,给周亓谚冲了杯自调饮品。
“蜂蜜杏皮水,你尝尝。”
强烈的主人翁意识,让宁玛异常兴致勃勃。她捧着玻璃杯,双目炯炯有神,像玛瑙。
周亓谚接过,小口尝了尝。虽然是温热的,但酸酸甜甜,倒很爽口。
宁玛还在介绍:“其实也不算杏皮水,我只是放了几个杏干。等你好了,带你去喝正宗的杏皮水,新鲜李广杏也有。”
糖分补充下去,周亓谚陷在柔软的沙发里,吹着冷风,精神渐渐好转。
只是宁玛似乎还在与他生疏,甚至有点小心翼翼。
他开始一点一点回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好像是……从藏经洞出去,他说让宁玛别扶着他胳膊后,她就蹭地远离他起来。
后半截到医务室的路,也从两人一起遮阳,变成了宁玛给他打伞。难怪之后一路奔波,但她都再没有摸过那把伞。
刚刚骑车时,她也在有意躲避。
周亓谚看着宁玛收拾东西的背影,本想张嘴道句谢。但话音赶到唇边,却忽然不想说下去。
仿佛本能地感觉到,一句“谢谢”能把两人之间的客气垒得更高,从此以后,就是游客和导游的关系,倒是离朋友的感觉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