赋彩[公路](88)

作者:三师公和二缺

宁玛趴在摆渡车门边,一边看外面,她说的很平静,语气毫无怨怼。周亓谚知道,她只是单纯因为自然景观,开始发散联想。

而且,她说的是实话。家境给了他太多自由的空间。

周亓谚摩挲着自己断指的疤痕:“其实我是信命运的。比如,还好我是在现在这个岁数认识你,而不是十几岁时。”他顿了顿,“不然,凭你刚刚那番话,我一定会被你气死。”

宁玛这才意识到,她刚刚又犯了说话不过脑子的毛病,这听起来确实有点阴阳怪气了。

小时候,因为没有同龄玩伴,甚至她的照顾者,也不是世俗性格的长辈,所以宁玛的本性有点像山野里的小动物。

后来在学校,包括外出打工,是她把一部分自己隐藏起来。外人评价起她,总要先回想一下,身边是不是有这号人。然后再朦胧地随口说,“啊,小女孩挺文静挺内向的,不怎么说话”。

但实际上,一个热爱在草原上骑马的姑娘,当然是有脾气的。她也喜欢说话,只不过她的话,都絮絮叨叨的留给了大自然,留给牦牛和骏马、留给花开的沟野、留给神山和湖泊。

和它们说话不用过脑,无比轻松畅快。

但她刚刚恍惚了,也许是路过的雅丹和鸭湖过于大自然,放眼望去看不到人类。又也许是,她对周亓谚逐渐不再设防,以至于她刚刚说话又没过脑。

宁玛张张嘴,想给周亓谚解释什么。

摆渡车就在这时停下,所有游客起身下车,把宁玛提上来的一口气堵了回去。

周亓谚和宁玛,跟随人潮一起下车,再一起登上一所木质小楼。

男人戴着墨镜,宁玛看不清他的表情。

她咽了咽口水,期期艾艾问:“周亓谚,你是不是生气了?”

“没有。”

宁玛肉眼可见的委屈:“那你为什么不牵我手……”

周亓谚气音轻笑,牵起宁玛的手,目视前方:“就是有点儿扎心。”

他果然还是生气了吧。宁玛立刻就想把自己的手抽离。

但周亓谚施加力气,把她牢牢拉住。

“我说十几岁会被你气死,是因为青春期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特痛苦。”周亓谚和宁玛,一起在木楼上俯瞰景色。

暗黄连绵的山峦包裹着蓝灰的湖泊,在游客的喧闹声里,有鸟类飞来飞去。

“但人需要睁眼看世界。在这趟出来之后,我才知道,自己故步自封了这么久。以前的那些所谓的痛苦,我自己都不好意思再提,也不想再把这东西当作创作命题,花里胡哨端上桌。”周亓谚自嘲一声,“但没了那些,我好像忽然就空洞了。所以命运因果什么的,我反倒希望自己能去相信,能有自己的信仰,挺好。”

说到这里,周亓谚看向宁玛。他的目光从群鸟竞飞、浮光跃金,到她的发顶,再到她的眼睛。

他的眼神里没有初见时候的淡漠,也没有促狭的调笑,只有站在十字路口的茫然。

宁玛看了半晌,突然踮起脚,捧住他的脸:“可是没有人的痛苦是浅薄的。”

她继续认真地说:“你总是让我不要妄自菲薄,你现在不也是吗,为什么要否认自己的痛苦?”

可能艺术家,大多在自省与自恋中反覆横跳。只要语文尚可的中国学生,大概都背过稼轩的那阙词——“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

周亓谚也不例外,这些天以来,这句诗总是在他脑海里反覆出现。以至于他都忘记,从一开始,在那个明暗扑朔的洞窟里,宁玛就告诉了他答案。

“众生平等?”周亓谚柔和地弯起嘴角,虽然是问句,但心底的积沙像那座45窟一样,已经被宁玛扫清。

“嗯!”孺子可教,宁玛扬起灿烂的笑,视线里洒出星星点点的亮光,像远处的湖面一样波光粼粼。

安抚好了周亓谚,宁玛兴致勃勃提议:“那我们去喂水鸟吧。”

“什么水鸟?”

宁玛往远处一指,周亓谚挑眉无奈:“那是海鸥。”

“啊?”宁玛懵了,“但是这是西北,是雅丹啊。”

路书上可没写这个。

周亓谚哭笑不得:“青海湖也有,你没看到吗?”

“可是它叫海鸥。”宁玛着重念了一下“海”字,“好吧,青海湖里也有海字。”

宁玛被迫接受新的认知。

两人从木楼梯一步一步走下去,咚咚空板的声音传来,和其他游客在阶梯上狭路相逢。

离开小楼,唯一的遮挡物也消失。阳光照在荒漠上,远处是死寂一片,更显得水边热闹。

海鸥起飞降落,从无数游客手里觅食。鸟和人各取所需。

“我还没看过海。”宁玛感慨了一句,又问,“周亓谚,你说这里的海鸥见过真正的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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