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羞耻仍在，痛苦依然，恼恨如影随形。

一颗心，痛到快要裂开，过往记忆和眼前的画面不断交错，她快步小跑起来，却逃脱不掉，下一秒，只听到一声刺耳的喇叭声，她猛地回神，恍惚中只见一辆巴士疾驶而来，而她正在马路中央，眼看就要被迎面撞上，可几乎在同时，一双大手抓住了她，将她拦腰拖离了原地。

巴士从她身旁冲了过去，扬起了一片尘土，刺耳的喇叭仍按个不停，像女孩的尖叫，像过去那些年，她在游戏画面中曾听过的凄厉尖叫，那些脸孔、那些尖叫在耳边回荡着，一叫再叫，不停的叫──

然后，她们全数化为那张脸，那一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

拜托你，答应我……

答应我……

积压在心头的苦痛，在那惊喘中，化为滚烫热泪，泉涌而出，洒落一地。

她被人拖到了路边，就在护城河旁，那河映着蓝天白云，她却只看到那张哭泣的脸，只听到那虚弱的恳求。

答应我……

她没有开口，只狠心拉开了那苍白却染着鲜血的小手。

她要活下去，她想活下去，所以她拉开了那只手。

女孩眼里浮现失望，可跟着却笑了，再次含泪笑了起来，眼中没有怨怪。

对不起……

那有着和她同一张脸的女孩小小声的说。

谢谢你……

苍白的小手垂落，鲜红的血在其上蜿蜒，顺着指尖滴落。

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却无法控制从胸腹中上涌的痛，无法遏止泪水一再滑落。

愧疚、苦痛，爬满心胸，充塞四肢百骸，从眼鼻口中满溢而出。

蓦地，男人的声音，灌入耳中。

「不是你的错。」

这一句，低沉沙哑，万般坚定而温柔。

她在痛苦的恍惚中，才发现不知何时，男人紧拥着她，即便她试图攻击他，差点挖出他的眼，他仍再一次伸出双臂为她屏挡掉整个世界，让她将扭曲痛苦泪湿的脸颊埋在他胸膛、藏在他怀中。

「你没有错。」

他拥抱着她，在她耳边重申。

可那温柔的怀抱，让罪恶感又上心头，反而让她奋力的推开他，但那男人像是早预料到，他没就此退让，脚下一动也不动的，双臂如铁箍一般坚定的环着她。

「放开我……」她恼怒的含泪低叱。

「你没有错。」他再说一次。

她浑身颤抖的揪抓着他的衣，语不成声的开口：「你不…不知道……」

拥抱着她的铁臂，收得更紧，他哑声说。

「嗯，我不知道，但我晓得，你一定已经尽力了。如果能救，你一定会救，就像你出手救我和大小姐一样。」

梗在胸中多年的悔与痛，化为热泪蓦然又再上涌，盈在眼眶。

「我没……」她再受不了，吐出那悔恨的痛：「我没有…我没救她……」

可下一秒，她感觉到他的叹息，然后他吻着她的发，大手轻轻拍抚她的背，温柔但坚定的再道。

「不是没有，是不能够。」他垂首在她耳畔低语：「我不晓得当时发生了什么情况，但那样的困境不是你造成的，倪文君不幸的遭遇也不是因为你，你和她一样都是受害者。那不是你的错，你没有错，你只是活下来了，活下来没有错，你不需要责怪自己。」

这话无比热烫，宛如救赎灌耳入心，让她泪水蓦然又再夺眶，压在喉头的苦痛，终于再压不住，脱口而出。

她那万般压抑的哽咽抽搐，让达乐松了口气，他知道自己赌对了，对这女人的心疼与不舍充塞心胸。

天很蓝，云很白，但这世界他妈的总是藏着许多禽兽。

他认得那些脏东西，再清楚不过。

可她不是。

就因为不是，所以才会那么苦、那般痛，才会愧疚。

不由自主的，将怀中这千辛万苦才从那人间炼狱中死命爬出来的女人紧拥。

古城，是一座拥有护城河的城。

等她冷静下来，终于有办法控制自己时，才发现之前失控时，她跑了一大段距离，不只远离了门前广场，也远离了正门那一大段残存下来较为完整的古老红城墙。

虽是古城，但砖墙只残留了一部分，倒是围绕古城的护城河还算完整，河岸两旁种满会开花的树，树下则有完善的人行道。

男人帮她背着编织提袋，牵握着她的手，和她并肩走在其上。

他和她手上各自又拿了一瓶矿泉水，原先那两瓶早就在方才的混乱中洒落一地，不过他还是将空瓶捡拾起来，拿到附近的店家丢掉，为自己和她都买了新的矿泉水。

蓝天一望无际，河岸两旁的大树偶有落叶随风飘落。

虽然情绪已经不再那般激动，可不知为何，哭完之后，她紧绷的脑袋反而因此放空了，莫名的恍惚笼罩着她，一旁的街上车水马龙，可感觉起来都像在远方，只有握着她的大手，是坚实而稳定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