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得没错，我不是倪文君。」

这话冒出来时，她看到男人收东西的手一顿，她没有抬眼，她自己也有些吓到，但她没有停下来，她知道她必须把话说出来，所以继续道。

「那年我们两个一起进入公司，她就像你说的那样，是个天真单纯的女生，和我完全不一样，但我们长得很像，虽然性格不同，发型装扮也不是一个风格，但我们长得真的很像。」

想起当时，苏舒喉头有些发干。

她垂着眼，看他继续拿纸巾把餐具擦干净，他没有打断她，甚至没有停下，方才那些微的停顿，几乎就像是错觉。她在他把餐具都叠好收到垃圾桶里时，将浴巾收折好，继续说。

「倪文君是那种，爱吃爱笑爱撒娇的女生，单纯、善良，很兴奋能有机会出国工作，对未来怀抱着美好的梦想。一开始我觉得她有点笨，整理个资料也可以弄半天，后来我才发现，她不会用快捷键。我简直不敢相信竟然有人都大学毕业了，还不知道怎么用电脑里的快捷键，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她之前做报告都是用手机做的，相较电脑，她更熟悉手机。不要说Excel了，她连对Word也只懂得打字，所有的复制贴上之类的功能她虽然会用，但全都用滑鼠操作，只会慢慢在那边点来点去的。」

达乐回到了床边坐下，没有开口，安静的听着她说过往前尘。

苏舒双眼仍垂着，语气很轻，没有什么起伏。

「那时她动作太慢，工作做不完就得加班，即便如此，她还是弄不完，那些工作就会落到我头上，害我也得一起加班，我只好去教她怎么用电脑，却发现原来她也不是太笨，只是之前家里没电脑，所以才不太会用，我教的她都很努力的记起来，不懂的也会主动跑来问，怕麻烦到我，她把所有的快捷功能键都抄写起来，压在她的办公桌上随时查看。」

她平铺直述的说。

「自从我教她怎么用电脑，那次之后，她就常常跑来找我聊天，但比起和人聊天追剧说八卦，我更喜欢自己在房间里看书，大概是发现了我反应冷淡，她后来就少来了，但偶而还是会拿些吃的过来，和我说公司里谁和谁在一起，谁又喜欢谁，谁和谁又有些不愉快之类的，我觉得很无聊，告诉她我不想听，她就渐渐少来了。」

几不可见的，那单调的语音，有了一丝波动。

「后来，我发现公司有问题，我知道我得想办法离开那里，在我万般戒慎恐惧的时候，那傻瓜却跑来和我说她恋爱了。」

说到这，她眼角微抽，虽然语气依然平静，可达乐看见她抓紧了折好的浴巾。

「恋爱？我心想她在和我开玩笑吗？公司里都有人跳楼了，可尸体被送走后，水一洗、地一擦，所有人照常上班，该升职的升职、该加薪的加薪，晚上庆功会照开，那里就没一个正常人，我吓得要死，她却有办法和人谈恋爱？我本来是想警告她的，但倪文君的男友是公司高层，就是个高富帅，说对她一见钟情，两人的相遇就像爱情电影一样梦幻，我一听就觉得不对，她却乐得心花朵朵开，还告诉我公司里对结婚成家的诸多福利和育儿政策──」

苏舒再吸口气，如今想来还是觉得无法置信。

「结婚？他们才认识多久？已经想到结婚生孩子去了？我整个毛骨悚然，她却兴高采烈的和我说那个男的有多体贴温柔、多绅士浪漫，一副恋爱脑全开的模样，我听了立刻打消想警告她的念头，她那么天真，又傻得可以，我一说，她转头说不定就跑去和她那位高权重的男友说，我哪敢？所以我只是提醒她结婚是人生大事，最好要再多考虑一下，可她听不进去，我只好闭上我的嘴。」

发现自己揪抓着浴巾，她松开了手，但那双小手微微抖了起来。

达乐见了再忍不住，伸手将其紧握，她僵了一下，他原以为她会抽手，可最终她仍让他握着，只是颤颤再吸口气，稳住情绪后，再说。

「那回之后，我一句没吭过，即便我觉得一切巧合得有点太过恐怖，我依然紧闭着我的嘴，就这样过了好些日子。在这之中，倪文君和那个男人闪电结婚，办了婚礼、入了籍，生活得幸福美满，让我一度以为，是我自己精神错乱，我搞错了，那里没有那么可怕，跳楼自杀的同事也只是不幸幻了思觉失调，而倪文君真的遇到了她的白马王子，可以从此幸福快乐一生……」

她抬起眼，看着他。

那双黑眸，盈满苦痛和愧疚。

「我真的……希望我是错的……」

她脸色苍白的道。

「倪文君是个好人……」苏舒看着他，哑声说：「就算我嫌她烦，在我假装喝醉呕吐的时候，她还是会留在我房里照顾我，陪我一整夜……在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带她亲手做的巧克力给我……我应该试着再警告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