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宇宙——边界(2)

作者:星河,凌晨,陈虹羽

邻居在我眼前晃晃他的手掌:“大壮,你发什么傻啊!你外公是自杀的。”

唢呐声陡然拔起,形成一片嘈杂的声浪,道士的诵经声淹没在声浪之中。表弟捧着灵位向外走,十六个中青年男子抬棺跟在后面,压阵的是包括舅舅、舅妈等亲戚的送灵队伍。我觉得是我给足了报酬,今天的送灵队伍才超过了百人,十分风光体面。甚至舅妈将丧宴设在了很远的火化场那边的酒庄,也没有人反对。但表妹坚持认为这是外公人缘好,大家愿意送他。

“你外公和你舅妈吵架了。”邻居很生气他的八卦不能得到我的响应,“都九十多岁的人了,还这么较真。”

表妹在送灵队伍中招手,我急忙抛下邻居跑过去。表妹一脸黑线,“你别听人胡勒勒,”她严厉地说,“我们家五年前就进城了,爷爷不肯去,我妈一动员,爷爷就和我妈急。我们明年移民加拿大,说好春节全家都回来陪他过,谁承想他就去了呢。”

我说:“是,是,我当然信你的话。”

表妹轻轻叹气:“爷爷老了,特别顽固,好多理儿跟他说不通。”

七年前我回乡看过外公,八十五岁的人还下地干活儿,种两亩菜地,喂两头山猪。他爱吃红烧肉,抽最便宜的红梅,还老骂给他洗衣做饭的婆娘偷他钱。

“那个婆娘去哪儿了?给外公做饭的那个。”我问。

表妹撇嘴:“四年前就走了。爷爷不肯给她名分,防她又紧,她好没意思。”

我望望那惨白一片的送灵人群,“她来了吗?”

表妹难得笑了:“她来干什么?分遗产?爷爷银行里就存了五万元钱,给自己做葬礼的。你看到那个穿黑西服的秃子了吗?那是银行派来的律师,监督我们财务开支的。”

秃子我认识,他找我谈了外公的遗嘱。外公把身后事安排得很周全,给舅舅、舅妈留出了自己的丧葬费五万元。按照村子里办丧葬费的平均水准,够用了,舅舅他们还有吊唁金可以贴补,说不定还有结余。外公的老宅和地都给了我妈妈。因为妈妈去世得早,我便成了外公实产的继承者。除此之外,外公就再无值钱之物可以传承了。

我的遗嘱不可能像外公的这么简单,现金、股票、房子和车子这些都好办,老婆孩子全拿走;衣服鞋帽可以捐献;但我的手机号码、我的网络社交账号和我的游戏通用账号得仔细分配,给谁不给谁都有可能在网络中掀起风浪,得到的是天上掉馅饼,得不到的会羡慕嫉妒恨,总之都会给别人带来麻烦;还有我的西马诺全套钓鱼工具、骆驼的野营装备、四万多本藏书、超过三百瓶的红酒、白酒和一柜子雪茄,这些老婆孩子欣赏不了也用不上的东西,最好由我来处理,免得暴殄天物。

我的那条老狗,从出生就和我在一起,仿佛是我的影子。没有我它活不下去,我应该给它准备墓穴,或者就葬在我的身旁,到天堂也一路陪伴。

我很久前就买了墓地,在北郊山区陵园的高处,买时种下的国槐已经浓荫如盖。盛夏花开,黄绿的花瓣撒落我的墓碑,我的生命与大自然相比如惊鸿一般短暂,却能像夏花一样绚烂,我将俯瞰城市的生长和衰落。我的墓碑上要刻下这样的字句:“人终有一死,活着并不是为了不朽,而是为了创造不朽。”

葬礼余下的时光,我就在幻想中度过,我未来的葬礼和外公现实的葬礼混淆在一起。当棺材停到火化场,包裹得像个粽子一样的外公被人从棺材中请出时,我分明觉得粽子壳里包着的是我,火化炉蓝色的火苗吞噬的是我,骨灰盒中装着的那捧骨灰也是我的。我恍恍惚惚,不知自己所处何地,所在何时。

“你信不信,我很爱父亲。”舅舅端着酒杯走到我面前说。我才明白我正在丧礼的酒宴上,一脸冷漠,满眼迷离。

“我信我信。”我赶紧说。

“他不愿意和我们住在一起,这能怪我吗?”舅舅委屈,“我们总不能为了他,到乡下来住吧。我又不是不管他。我们移民后,我要送他到最好的养老院去,他就不会感到寂寞、孤独了。”

于是外公沐浴更衣,梳理好雪白的头发,端端正正坐在堂屋中间,一边火盆里烧着纸钱,一边喝下半瓶农药。纸钱才烧了一半,外公就躺在地上不省人事了。邻居发现时,他已经没有了气息。

“他很久以前就开始计划自杀了。”邻居说。“他怕将来死了,孩子们回不来,连纸钱都没法子买给他。现在死,你们都能回来给他办丧事,还很体面。”

待我迟暮之年,我将托谁处理我失去活力的身体,将我送去火化,将我的骨灰安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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