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小月(118)
俞人杰虽然表面上装得大大咧咧,老子啥大风大浪没见过啊,到了夜里也还是要靠安眠药入睡。
唐湘担心他安眠药吃多了损伤脏器的健康,就给他换成褪黑素,到后来褪黑素产生了耐药性,又只能找回医生开安眠药。
“你爸爸,也就是嘴上讲讲。他那天开着轮椅下楼,小区里就一只小野猫冲他抻了抻爪子,他回来一晚上睡不着,说现在连一只猫都看不起他,小区里散步的那么多人,偏偏冲他抻爪子。”
有些话说多了,唐湘自己也不信。一个人最好的风水其实也就二十来年。要么东风压倒西风,要么西风压倒东风。
俞人杰最显赫的岁月已经过去,他们家如今的日子倒像是一场庙会散场后,留着满地的狼藉等着他们打扫,散落一地的瓜子壳里,或许还混着一张被人踩了无数脚的“囍”字。
俞人杰后来也和唐湘深夜促膝过一次。如今回想起来,他觉得其实蛮对不起儿子的,家里吹东风的时候,阿杨在上学,根本用不了家里几个钱,学校穿校服咱也就没给他买太贵的衣服裤子。
“那天我翻他衣柜来着,衣服少得连我年轻时候十分之一的衣柜都占不满,我自己倒是换了好几辆车,他那时候跟着梁梅那群人除了学习还是学习,一有点压岁钱也是想着给太奶奶换点什么高科技设备,给猫猫狗狗买点粮食什么的,还要让我买什么柯南全套,他除了跳舞好像真没什么烧钱的爱好。”
“等他出国到了最需要用钱的时候,咱连生活费都给不出去,自己还差点进去,我想想有时候觉得真荒唐,是我铁了心要送他出国,结果还要他在外面半工半读。现在他要创业,我也不可能像从前那样一掷千金支持他。唯一有点钱的时候,也给甜筒买乐园了。你说津杨心里难道不会比较吗?”
唐湘说如果他会比较,他就不会回来了,还能帮你任劳任怨地带甜筒?而且,他高中毕业你就在上海给了他一套房子,你在中国的父亲排行榜里也能挤进前百分之二十了,如果当初没阻止儿子去北京找桥桥,你还能再挤掉百分之十。
俞人杰当时闷闷地瞟她:“所以,你也怪我。”
从父子为了这件事对立以来,唐湘从没主动提过这件事,这是唯一一次。她理智上站老公,心里又向着儿子,她自己都觉得很难从这件事里完全公正客观地去看待桥桥,所以她说她不评价。
唯独那次春节他们结婚十四周年从海南度假回来,得知李映桥提前回了北京。俞津杨说想提前走,唐湘知道他改签去北京,那时的车票信息都在她手机上。本来想帮他瞒着,但俞人杰在这件事上尤其敏锐,立马就察觉了,果不其然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输出。
还斩钉截铁放了一句让她都肝颤的狠话:“你要去找她,行,回来等着给我收尸吧。”
那时候李武声把他最后一间木玩工厂给举报了,正巧那阵丰潭政府下了批文,要建设文明县城,环保改革势在必行。俞人杰被迫关掉原工厂,托人又托到丰潭土皇帝李伯清那边,最后李伯清狠狠敲了他一大笔,才勉强给了他批文,让在工业园区重新建厂。
因为这,俞人杰被迫卖掉了他们市中心的房子,这些钱全数进了李伯清的口袋。至于李武声有没有分到,她和俞人杰心里都清楚得很,因为那之后,李姝莉就突然张罗起开刮痧馆,当然她相信姝莉不知道里头这些弯弯绕绕的腌臜事。
这些事他们都没和俞津杨讲过,那时候他还太小,理解不了生意人的门道和里头的憋屈。后来他长大了再讲也没意义,这些个陈年旧事,早就该压在酸菜坛子底下等着它自己烂掉,没必要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但唐湘那天晚上也是第一次对儿子表明自己的态度:“妈妈不干涉你的决定。但希望你能先处理好爸爸的情绪问题再去北京,至少不要让他那么激烈来对抗这件事。小时候我和你小姨也是水火不容的,但你姥姥和姥爷每次都先处理我,我一开始以为是偏心我。后来我才知道,是希望我先妥协。”
“同样,在这个问题上,我希望你能站在桥桥的角度替她考虑一下,如果你没有解决好爸爸的问题,那么你等于要把这些矛盾转嫁给桥桥来面对,这对她更不公平,你想让爸爸妥协还是桥桥妥协?儿子,这事儿你做不到两全,总有一个人会觉得委屈。更何况,桥桥也不是个会委曲求全的人。”
是啊,李映桥如果知道他爸是这个态度,只会躲得更远,俞津杨对自己没有那么大的自信,当天晚上他取消了去北京的票。唐湘看着他放下手机,揉揉他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