叹息桥+番外(23)

作者:吃栗子的喵哥

周月和康星星放学了会去看望父亲,一周三四趟,和戴燕一起乘公交车,穿行在北方小城洒满阳光的街道,好久好久。

周月趴在车窗上望着外面温暖的阳光和随风拂动的柳树,暗自希望这车永远开不到,让她永远在去看望父亲的路上,她想念父亲,却怕极了父亲的病容。

他一看见他们来了,一双凸出的灰蒙蒙的眼珠子就黏在戴燕脸上死死不放,走哪儿跟哪儿,哪怕只是她弯腰挽起耳边碎发时头部微小的晃动,也像一根隐形的丝线牵扯他的眼睛。

小周月同样惧怕的还有一进医院大门就充斥鼻腔的消毒水和酒精,和护士阿姨的眼睛一样冰冷。

但说到底周天成住的是宽敞的单人病房,她那时还没有见过真正的疾苦,只第一次感到人的脆弱和命运的多变,那样参天大树般挺拔的男人,几个月的时间就缩成枯树枝,想唤她也唤不出声,鸡爪一样的枯手支在半空中,招呼她过去,指尖点一点床头的报纸,冲她笑,意思是让她给她念报纸。

周月的语文好得离谱,她自己把这归结于记忆力惊人,别人家孩子背课文前背后忘,她看几遍就烂熟于心,又酷爱阅读,古今中外什么都看,识的字儿也比同年龄的孩子多,读报自然不在话下。

她怯生生地走近父亲,可走到床头柜旁边就再不敢向前,记忆里的父亲身上只有苦涩的烟味,有段时间他抽惯了雪茄,就有一股雪松的清香。

可他现在臭得令人恐惧,那是腐烂的味道。

周天成察言观色跟什么似的,哪儿能看不懂孩子的脸色,但他只笑,隔着床头柜把报纸推到女儿面前,指墙角的椅子,意思让她坐那儿去读。

可真给他读了吧,他又像没在听,窗外的阳光照在他脸上,像给了他一丝生命力,从枕头上支起脖子往病房门口张望。

周月读报的间隙瞥他一眼,再回头顺着他的目光看,才看见病房正对的走廊窗外有一条迂回曲折的紫藤花长廊,一堆病患家属坐在里头吃盒饭,有的边哭边吃,有的神情麻木,戴燕属于后者,捧着塑料饭盒往嘴里扫饭,她胖了,乱糟糟的头发遮住大半张脸,穿一件宝蓝色短袖,一条灰不拉几的九分裤,挤在一堆灰头土脸的人里,再没什么看头。

等她吃好了进来,周天成又望着窗外了,她搬把椅子坐在他床边,沉默地削苹果,这时候俩孩子就去病房的小隔间里看书做作业,只偶尔听见戴燕小声说话:“吃吧,来,就着热水往下咽。”没动静,过一会儿还是她的声音:“得吃啊,苹果好,通便的,听话。”

但周月在这儿是看不进去书的,连康星星都有些心不在焉,两个小家伙看一会儿就溜到门口,拉开门悄悄往外看。

一般情况下周天成都是一言不发地望着窗外,婆娑的树影在他脸上摇晃,一半亮一半暗,眼睛像蒙了灰的玻璃珠,那苹果就放在桌上一点点氧化发黄,戴燕也再没力气指着他鼻子骂,只靠在椅背上和他一块儿看着窗外,从周月他们的角度能看见她长发下露出的鼻尖。

他们就

这么一直坐着,坐到太阳落山,夕阳像血一样染红他们的脸。

可有一天周天成突然说话了,声音很小,飘忽忽的,“我刚才做了个梦。”

“什么梦。”

“梦见我二十岁生日那天,那一年真邪乎,十月底了还热得人发慌,太阳也这么血呼刺啦的,”他笑,咽一口唾沫,缓了好一会儿才接着说:“我和磊子他们抄近道去电影院,磊子那色坯,非说前头走的是一美女,跟在人屁股后头吹口哨,叫人家,我上去就给他两脚,那丫头才几岁啊,顶破天十四五,别到时候进了局子叫人打成残废,这辈子都碰不了女人。”

“呵,呵呵。”周天成笑,一笑又是一阵猛咳,戴燕不说话,像在梦游。

“狗东西那天也不知道着了什么道儿,发春了似的往人家身上贴,没承想那小丫头也不好惹,急眼了回头就是一耳光,哈哈哈,把磊子那王八蛋给扇成陀螺了都,扇完了也不跑,还虎了吧唧站那儿,把我们几个一个个看过来,看见我了,指着我鼻子就骂我臭流氓。”

“你说我冤不冤呐,”周天成笑得眼睛都睁不开,“我干什么了我,就叫人骂臭流氓。”

“可后来想想也不冤,”他转过头来冲她笑,干涸的眼眶泛起点点水光,回转一丝生机,“看见她第一眼我就想,为了这妞儿,让我进局子叫人打成残废也成。”

他艰难地抬手,可她只望着窗外出神,不曾低头,他的手碰到她的下巴尖就没了力气,落下时拂过她的发梢,一丝风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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