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星高照(2)
庄晓蝶纠结许久,才打开袋子支到女孩面前:“饿?拿一个吧。”
女孩不说话,只盯着她,肚子却色厉内荏地咕噜几声。庄晓蝶听得一清二楚,她虽然睡桥洞,但还是很注意干净,不用自己的手碰馒头,说:“你想吃就自己拿,不吃就拉倒。这本来就是我一天的——”
话还没说完,女孩以迅雷之势掏了个馒头走,二话不说啃起来。庄晓蝶看她胸前还别着校牌,说:“你不上学?”
女孩立起本子挡住,说:“你不上班?”
庄晓蝶笑两声,扭头走人。等了一小会才回头,刚好看到那女孩叼着馒头,匆匆忙忙取校牌下来,没有随手扔掉,倒是好好收脚边掉书包里了。
离家出走。庄晓蝶想,大概傍晚就可以被家长找回去了。她又回头看看,还是觉得不放心,决定就在这附近找个零工混一天,免得女孩被无良中介拖去工厂里扭螺丝了。
虽然被工厂拉黑了,店里的零工还是好找的。这样干的人也多。庄晓蝶包了一天饺子,不时在店门口张望,看见女孩还坐在那门口,到了中午,见女孩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端了饺子和豆浆给她。女孩看起来不再那么愤世嫉俗了,但庄晓蝶仍旧没有打听她的事情,仍然觉得她不久就会被家长接走了。
然而到了傍晚,庄晓蝶再出去看,见到女孩趴在腿上睡着了,周围有好几个人不远不近望着,就过去把那些人赶走了,蹲下来,推了几下女孩,等她抬头,才问:“你快回家吧,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女孩望了她一会儿,说:“我没有家。”
庄晓蝶说:“跟父母吵架了?”
女孩垂下眼睛,盯着画纸摇了摇头。
老板喊收拾东西,庄晓蝶忙跑回去,拿了一天的工钱,以及附赠的一笼饺子,她蹭了点醋和辣椒,提着出去,没看见女孩了,左右看看,也没见人,心想大概是父母接走了,有些怅然,于是往桥洞走。刚回到铺位,就听身后有人道:“原来你住这啊。”
她猛回头,来人逆光站着,俩手卡着书包背带,画本提手吊在手指上,正歪头看她。
是那个画画的女孩!
第2章
一个人散发善意的时候可能在想什么?可能大多数人什么都没想,但有的人想利用这点表现出来的善意让自己看起来更体面一点,庄晓蝶就是后者。每天睡桥洞或者废弃楼房,很难给自己一个正确的定位:我是谁?我在做什么?或许有些人每天上班下班,路途中看到窗玻璃上的自己,睡前刷牙看见镜中的自己,会问一个人生问题。她已经失去问这类问题的余裕,虽说是咎由自取,但转身看到女孩时,她脑海里还是响起那个人生问题。
——我在做什么?
编织袋掉在地上,沉闷的声音,女孩目光稍稍落在上面,又移回庄晓蝶脸上,她们彼此对视
。庄晓蝶说:“你不回家?”
女孩说:“我没有家。”
庄晓蝶心平气和,说:“你穿着干净校服,背着书包。还有闲心坐楼梯上画画,离家出走不好玩,妹妹,这里也不是你能待的地方,快回家去,趁天还没黑。”
女孩笑了一下:“那你怎么不回家?”
庄晓蝶:“我没有家。”
“怎么只允许你没有家,不许我没有?”
手腕不自觉地绕起塑料袋,手背贴上袋子,已经没有烫的感觉,饺子要冷了。虽然现在已经春末,温度渐渐高起来。饺子还是冷得快,冷了面皮变硬,冷油糊喉咙。这年头吃口热的不容易。她转身就走——走不出多远,就是几步路的老地方。她干脆破罐破摔,拖块砖垫着,撑开袋口将辣椒淋在饺子上面,抽出一次性筷子拌两拌,匆匆吃了两三个。她嗜辣,其实辣不是味觉而是痛觉,翻译过来就是嗜痛,听起来就变成什么奇怪爱好。但总比她现在蹲在地上吃砖头垫着的饺子要好。
她没有管那个女孩——有时候不管闲事是最好的。虽然早上给这个女孩馒头的时候她心情挺好,但那只是因为她准备去打个零工,不差这一个馒头——仅今天而言。
给孤单无依靠的女孩一个馒头让她心里头舒服一点,但是现在这个女孩跟过来——这就是女孩的不对了。她没有许诺给这个女孩更多的东西,更何况,再多的她也没有。身后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庄晓蝶强忍着没有回头看女孩在做什么。
待吃了一半,边上突然递过来一个本子,差点戳到庄晓蝶的脸。她猛地避开,侧过脸,女孩蹲在边上,一手抱着膝盖,一手把本子又往她脸上递了递。
一幅素描,画一个半长头发的女人蹲在地上吃饺子。她的背影崎岖得像捏皱又展开的塑料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