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向灯塔去+番外(52)
似乎有太多要说。
从哪里说起呢?
从陆桥远的假身份说起吗?
还是,要从头,从海上重逢说起?
她回忆起重逢以来两个人见面的所有节点。
海上重逢,老谢组局,办公室谈合作,万黎那失控的一夜。
一幕幕如同电影胶卷一样,在她脑海中飞速翻过,却没有一幕像毛衣上明显的线头,可以轻易地被抓住。
或是更早,从她和徐医生的计划说起?
不,这应该也不够。
她们之间,真正应该说开的,是一些更加深的,如同暗疮一般蛰伏的东西。
蝉鸣淡的几乎听不见了。
一阵风吹来,栀子花的味道浓到醉人。
“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的小时候?”柯
帆开口,她的声音清清淡淡的:
“我妈妈廖清梅结婚之前是一个很有才华的人,那时候她的梦想是成为一个作家。她原本不想结婚,但是在那个时候,承担了很多来自于各方的压力,仿佛女性不结婚是什么天大的错处。后来她也只能去相亲,遇到了我爸。”
柯帆顿了顿,扬起一丝讽刺的笑容,继续说:“婚前,我爸承诺她,结婚以后也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可是婚后,我妈不仅要承担了所有的家务,还要面对我爸家里的一摊子烂事。后来又有了我,她的一份时间得掰成八分用,因为我爸完全不愿意分担任何家庭责任。”
“我妈妈身体本来就不好,长期焦虑劳累,在我十岁那年,她得了很重的病。在那之前,再苦再累她从不和我抱怨。可是在她最后的日子里,她会反反复复地告诫我,千万不要像她一样,成为一个被迫困于家庭的人。”
“我看过她婚前写的手稿,文字特别有灵气,可是写了一半,再也没写完。”
“后来我妈去世...”柯帆忽地有点哽咽。
易翎嘉沉默地握住她的手:“你如果不想说,我们以后再慢慢说。”
“我想说。我想告诉你。”柯帆深呼吸平复,对上他担忧的目光,“六年前,我就应该告诉你的。”
“好,我在听。”
“我妈去世以后,我爸的生活更是一团乱麻,为了逃避压力,他开始酗酒。因为寻衅滋事丢了本职工作以后,我们家的经济情况开始一落千丈。”
“我上初中的有段时间,我们家连一个月几十的电费都交不起。初二期末考试之前,为了复习,实在没办法,我把家里祭祖时候用的蜡烛拿出来照明看书。我爸喝醉了回来,走路踹到了桌角,蜡烛油全部打翻在我的手臂上。”
柯帆轻轻抚摸左手臂上的烫伤疤痕,那刺痛火辣的感觉她记忆犹新。
也是在那时候,她捂着血肉模糊的胳膊,迷迷糊糊地想,长大以后如果能让电费再便宜一点就好了,就不会有别的小孩像她这样了吧。
易翎嘉的手掌也覆在了她的手臂上。
他感觉自己的心都快痛死了。
万丽酒店那一夜,失控过后,两个人短暂相拥的时候,他心里叫嚣着想要质问柯帆的冲动。
他想问问怀里的人,过去六年,她是否有他的一分痛?
如果答案是有,他会不顾一切地回来。
如今听到柯帆的讲述,知晓了她儿时吃过的苦,他心中的天平已经完全倒向了她。
自己的痛楚十分被化作一分,她的却是感同身受。
柯帆感受到他手掌上传来的阵阵暖意,继续说道:
“考高中那年,我是靠的公费奖学金,家里连学费都拿不出来。从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我一切只能靠自己。”她抬眼看向易翎嘉:“就像是在大学里我和你说的那样,我的人生只能掌握在自己手上。”
“所以毕业的时候,你那么急切地想要由你家里一起供出国,结婚生子。”柯帆又垂下视线,声音低低地说:“我真的怕了,我不想成为我妈妈最不希望我成为的样子。我不想依附别人,我不想过那种伸手要钱的日子。”
这句话意味深长,句尾却很清淡地收束。易翎嘉没有听出来,也没有看出来。
柯帆垂下的眼皮遮盖住了一切眸子中的情绪翻涌。
随着易翎嘉爸爸的去世,有些事情就永远埋藏吧。
裙子上的树影被风吹皱搅乱,她继续说:
“其实现在,我还是有点怕。我怕被家庭,被社会裹挟,最终变成了他们期待的样子。”
邢骁甚至会当着她的面议论:“柯工也不用这么拼命,女生嘛,以后还是要以家庭为重的。”
这些社会偏见,像是山海一样,阻隔着她与很多事情。
与职业抱负,与旧日爱人。
六年前,她在这些阻碍下退缩,也因为心中那份对他的不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