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领:玻璃城/逆旅(出书版)(47)

作者:叶萱

本来那天的案件不该杨谦冲在前面——他没有丰富的制敌经验,枪法也算不上精准。但专案组经过仔细研究,发现敲门这事儿也只有杨谦能胜任,因为对于常和警察彼此试探的毒贩来说,杨谦作为一名新警的最大优势在于,他脸生。

这是任务,不是商量。所以杨谦内心再忐忑,也只能爽快地把活儿接下来。通讯工具已经全部上交,出动时他甚至有些遗憾地想到,万一此行有去无回,他都来不及打个电话跟穆忻说一声,让她好好过日子,务必把他没机会过下去的那部分,也要过得像点样。

然后,他就上了“战场”。

就像在警校培训时教官说过的那样,这个战场不是硝烟弥漫,但也时刻都充满死亡的威胁。与真正的战场相比,这里多的是近身肉搏、短距离射击,要求一招制敌。考验得更多的,不是勇气而是智慧。

或许,还有演技。

杨谦以前不知道自己还有演戏的天分——他上楼的时候身后就跟着荷枪实弹的特警,人人都穿着防弹背心,可他杨谦只能穿一身符合季节特点的短袖衬衣。待布置完毕,他扬手敲毒贩家的门,声音都没有抖一点:“有人吗?”

“什么事?”毒贩不开门,只是隔着门问。

“23572是你的车吗,”杨谦操着新学不久的本地方言,“挡着路了,我的车出不来,你帮忙挪挪吧!”

“操,”他隔着门板都能听见毒贩在里面骂一句,隐约还有女人嘻嘻哈哈的笑声,接着听到毒贩的声音,“等着,马上来。”

台词是之前勘察地形后商量好的:查水表、煤气表之类的借口被电视剧用得太多,容易引起毒贩警觉,所以不能用。不过这一代居民区房旧、路窄、流动人口多,毒贩刚刚租住此地,辨不清谁是真住户,倒不会很清楚被他的车挡住的那辆灰色夏利的真实车主是谁。且,杨谦长得白白嫩嫩活像小唐僧,穿得又够质朴,从“猫眼”里看出去,给人的印象就是一棵鲜亮的无公害小油菜。

果然,毒贩没耽误时间,进里屋拿上车钥匙就开了房间门。然而就是开门的一瞬间,杨谦已经注意到,毒贩居然大夏天的还穿一件夹克衫,手抄在口袋里,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装着什么。但最坏的打算不过是——他有枪!

也只是那一瞬间,杨谦来不及按原定计划闪身躲开,因为任何一点突然变故都会让老谋深算的毒贩警觉。他没有选择,只能拼尽全力猛地扑上前去,就在毒贩还没看见门外的特警时,狠狠将毒贩压倒在地!

那一刻,那鼓鼓囊囊的一处,刚好抵在杨谦的小腹上。

他连害怕都来不及,只能用尽力气死死掐住毒贩的脖子,困住他的四肢,用两秒钟的时间给身后的大部队一个反应的机会——或许,也是活命的机会。

当身后的特警们冲进来,果断地将毒贩制服后,杨谦才知道,刚才的自己,是真正的命悬一线:只要再晚几秒钟,或是松一点力气,毒贩一定会开枪!

庆功宴上,方队笑着对杨谦说:“你小子真是命大。”

杨谦笑一笑,仰头喝了一杯足有三两的白酒。众人喝彩,杨谦想的却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毕竟,说不好哪一天,也就没有“明朝”了。

这些,他都没有告诉穆忻。

他只告诉她,方队离婚了。穆忻惊讶。他说有什么好惊讶的,公安队伍离婚率居高不下,毕竟不是所有女人都受得了这种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日子。当然,也不否认有人因为这个职业而面临形形□的诱惑,最终抛妻弃子,找个漂亮小媳妇儿过新生活去了。但方队不是那种人。杨谦说:穆忻,这你得信,我也不是那种人。

穆忻愣愣的,过很久才答:我知道。

杨谦也知道穆忻在想什么,其实他们想的一样——来的时候,都不知道这里到底是什么样子,在象牙塔中思想单纯的学生眼里,警察就是权力,是威风,是旱涝保收的铁饭碗,是巨大就业压力面前的香饽饽。没人知道,这世上的确没有免费的午餐。权力的背后是危险,威风的反面是枯燥,铁饭碗、旱涝保收,都是拿命在换。

不是危言耸听,而是□裸的真相:枯燥如刑警或是片儿警,除了日复一日处理鸡毛蒜皮、家长里短,就是为了案件一户户摸底排队,四十度的高温下,在村子里一户户走访,汗流浃背是常事。且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和死神面对面,比如不知谁家的藏獒疯了,满街咬人的时候,也只有张乐站在疯狗面前,以袖子被撕裂、胳膊被咬烂的代价,用七发子弹送疯狗上了路;再比如去搜查犯罪嫌疑人家的时候,嫌疑人的儿子是个精神病患者,门一开还没等说话已经举着菜刀见人就砍,赵旭辉就是那次被砍了手掌,皮肉翻出来,血淌了一路,去医院缝了一条黑色的蜈蚣在手心,至今仍有一道蜿蜒的疤;方队就更不用说了,他是资深刑警,那双被穆忻称为“充满睿智与犀利目光”的眼睛,曾经险些永远闭上——那是一枚自制土手榴弹,犯罪嫌疑人想要扯些垫背的同归于尽,当时还是新警的方队在对方拉开引信前及时扑上去,救了两个同事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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