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明白，但家里的家具从很普的变成了最好的款式。

秦淮是在跑，全身上下都跑得大汗淋漓，气喘吁吁的，像是来哮喘都要发作，但父亲他开着汽车，汽车尾气对着秦淮糊了一脸。

秦淮站在十字路口，怎么等都没有等到他停下车来说上什么，就算是稍微解释一句，扯一个很离谱的理由也好。

都没有。

秦淮继续上他的初中，心情每天都不好，怎么努力都不能考到一个母亲满意度的分数。隔壁班上的学习委员总是说妈妈会夸奖她。但妈妈也不会夸奖一个没有用的孩子。

自我否定，反省，痛苦，自我封闭，然后变成一个更糟糕的人，然后继续自我否定，不断地痛苦。

忽然回过头了，已经有一堵墙隔开了大家，秦淮站在门里，他们站在门外，门外有人在谈天，说得都是秦淮压根儿听不懂的词汇。就算是秦淮想去将这墙推开来，也什么都做不到。

父亲呢？已经很少有见面的机会了。

倒数第几次一次见面是在深夜，秦淮躲在被子里看一本武侠小说，班上很流行这个。父亲很晚才从外面回来，看见了秦淮的被子在发光，将他房间门关上了就走开了。秦淮慌慌张张将小说藏起来，第二天一整天心里都是惴惴不安的，上课回答问题都说出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来，第二天回到家里，父亲却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他根本就没有在乎这件事情，只有秦淮一人为此提心吊胆而已。

秦淮想不通父亲到底有没有在意他。

说着高级词汇不愿意回头看上秦淮一眼、总在否定秦淮的父亲，还是那个笑着将孩子同学的家庭搞得家徒四壁、之后还不忘以一种这样下作的形式去耀武扬威的父亲。

哪一个才是真实的父亲？两个人的面孔同时长在一个人的身子上，割裂了，变成怪物一样的东西。

他喜欢看那些上了时间的老电影，或是看秦淮总是看不懂的经济日报。秦淮坐在沙发上，看着他想着最新出的动画怕什么时候才可以看到。

两个人都不说话，偶尔对视一眼，然后很快就移开了视线，然后各自干起自己的事情。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忙的事情，就算根本没有必要也一定要装作自己很忙。

秦涸写着她的做作业，母亲用笔记本做着excel表格，其乐融融的一家四口。

好莫名其妙。

听到父亲消失的时候似乎都有一些如释重负的感觉。

世界上让秦淮难受的人少了一个。

“林云梦，你和你父亲关系好吗？”他问。

他手心全是汗，一提到他爹，下意识就是恶心想吐。

头疼，鞋子里全是水，倒也倒不干，情绪就如同是鞋子里的水。烦得要死，就算很努力试着让鞋子干燥起来，鞋子就是一直都是湿淋淋的，冰冷的，像是鞋子里盘着一条毒蛇，什么时候就会咬上一口。

“我父亲死得很早。”林云梦轻声说，“母亲在生产时难产死了，后来父亲也死了，自杀，他们两个是一对恩爱夫妻。”

“怀上我，母亲的年龄已经那么大了，那么危险。我也想不通为什么母亲要生下我来。”

“不明白，父亲还是活着的话，或许是恨我的。因为我从他的手里将他的爱人夺走了。”她说。

“也不一定，或许是爱你的，比任何人都要爱着你。”秦淮镇定下来。

“他们爱你。”

“姐姐就像是我的母亲一样，想到姐姐就想起小影，想到小影就想到遗憾的事情。”林云梦摇了摇头，“父亲爱不爱我不知道，只是本能感到他是恨着我的。”

“秦淮，其实你挺幸运的，你妈你爸都还在。”

“不一定。”秦淮掏出他的手机，“你是你母亲生命的延续。”

他的手有些不知道怎么放。

他需要冷静一下。

于是秦淮又伸出触手扇了自己两个耳光：“冷静。”

父亲到底怎么看待秦淮？

他选了父亲最后的一个眼神就是那种隐晦的失望，明明很失望，但要装出什么父慈子孝的。

他想不通。

要是给他一个机会，他会去和母亲孕育一个更好地继承人么？

不知道。

秦淮想着，打通了上面的电话。

这个号码很短，看样子是座机的。

这个号码可能打不通，可能不是他爹的，可能就是打广告。

秦淮现在心里就特别烦。

秦淮失望过很多遍了。

“秦淮。”林云梦喊他。

“干嘛？”

“你的触手，在打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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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解开死结

接电话的是个老人。

老人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诧异。

“我在研究所中学。”秦淮说，“我是秦淮。”

对方像花了很久，才想起秦淮是谁。

那边信号不太好，总有沙沙的电流声，秦淮都担心电话会不会忽然挂断。

他听见自己的心在怦怦直跳。

好紧张。

好焦灼。

手机都有些拿不稳，手机在发烫，特别滑。

“我父亲…在那？”

“在…”老人咳嗽了两声。

“当时那样对你们这些孩子，确实工作人员做得过分了。”老人略带歉意，“当时的人，已经全部处理了。”

“您的父亲到这来了。也没来多久，前些日子有人来查学校的事，您父亲就来了。”

“他说毕竟他的错，他还说…”

“芳芳死了，秦涸的身体我们已经归还给你了。”老人说，“来运送的人也出了一些问题，也早处理干净了。”

“就这样？”秦淮靠在墙上。

他不靠墙站不住。

他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他什么都想说，但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窗外的天阴沉沉的，手机屏幕也暗，黑暗之中他只见得手机上的通话中。

“他找你们？”

“我们打算去找你。他来了，就不去找你了。”老人说，“是我们管理不善。那种高压观念我们保持了太久…在很长一段时间，我不觉得我错了。直到我女儿死了。”

“她自杀了。”

“好。”秦淮抓着手机，“你们现在在哪？”

“对不起，秦淮。”

“我爸在哪？为什么失踪？”

“没有失踪，只是因为…因为他有时候去的地方，不能通讯的，他来的时候，是我女儿自杀的时候。”

雨大了。

秦淮手心出汗。

风吹得他厚重的刘海黏在额头上。

雷声一惊，手机就从他手里滑落，掉在地上。

“我女儿是个好孩子…我花了很多时间都在做错事。”老人又一声叹息，“我以为只要让她听我的话，她会过上好日子，我想她一定要比我过得好。”

“我这辈子过得过于潦草。我年轻的时候，也有过许多让人听了发笑的伟大理想，然而到我三四十岁的时候仍旧一事无成的。我在想到底怎么了。”

“怎么会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这个一事无成的大腹便便的人是我，我怎么会变成这个鸟样。”

“那是我四十岁生日，我也和其他人一样已经娶妻生子了。妻子是个很温柔的姑娘。”

“说实话，这是很多人四十岁都会想到的事，一辈子已经快要过去一半了，仍旧一事无成，整日都忙忙碌碌的。”

“我只能想到我的女儿，我无论如何不希望她成为我的样子。”

剩下的秦淮已经能猜到他要说什么。

他现在只感觉所有人都很荒谬，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给所有人一人一拳。

他将手机从地上捡起来。

手机屏幕上满是灰。

“对不起。”老人说。

“后来她是死在我面前的，我抬起头往上看教案，看见她跳了下去，还在笑。”

“你活该。”

“我也让人像我这样做，我办了学校。”老人说，“我错了。我的亲人都被送进监狱里，我的女儿死了。我却没事，因为所有人都被处理了。我癌症晚期，我今年也才六十几岁，一直都在化疗，所以声音听起来也特别显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