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神月弯下腰，捡起掉在角落的笔。

那个人的名字和长相他已经记住了，杀了他简直易如反掌。

要杀吗。

夜神月思考的时间很短，短到根本算不上“犹豫”。

可能只有一分钟，或者甚至连一分钟都不到。

笔尖落在笔记上，轻得像一片羽毛。笔锋拖得很长，黑色墨水在纸面上崎岖蜿蜒，力透纸背，留下一道破碎的痕迹，像一幅没有完成的抽象画。

电视屏幕飞快地闪烁，随即恢复了现场报道的场景。现场记者模样看起来很狼狈，衣服上落满的灰尘，面色也不怎么好看，精神却很好，“最新消息——就在刚刚，歹徒突然倒地昏迷，原因不明，十四名人质全部获救……”

刚好四十秒。

他杀死他，就像杀死一条狗。

第三章

电视已经开始转播其他新闻。

没有人会记住这个“巧合”，这条新闻终将石沉大海。

杀人对于他来说是件很容易的事——这种说法虽然会引起歧义，但是事实就是如此。他现在做这件事，要比17岁刚捡到笔记本的他做起来更加熟练轻松。

Death Note确实如尼亚所说，是有史以来最恶劣的杀人凶器。但现在最重要的不是笔记本身，而是他自己。

他可以选择杀死一个无论如何都要杀死的人。

L·Lawliet

他已经在雷姆的笔记上看到过L的真名。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他也从来没有忘记过他。

这是很奇怪的名字。他姓氏的前三个字母构成英文中的“Law”，“L”只是一个字母，它甚至不能被称为一个完整的名字。死神之眼看到的姓名和户籍无关，它只是单纯意味着可以在笔记上生效的名字。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L可能是为法则而生。

杀死L这件事几乎可以说是百利而无一害。L虽然和各国官方有很深的牵扯，其背后的力量错综复杂，继承人也是层出不穷。但是最重要的是——现在Kira还没有出现，就算L死了，也没有人会怀疑到他的头上。

杀，还是不杀。

回答这个问题的是夜神月落下的笔锋。

他尖锐地划出了“L”这个的字母，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笔迹看起来有些扭曲，就像死神诡异笑脸上咧开的嘴角。

然后，他的笔尖悬在半空中。

墨水一滴一滴落在纸面上，像流出的血。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状态。就像一个充满氢气的气球。氢气越打越多，主导支配着一切。但实际上它空无一物，只能被包裹在一层薄膜中。偏就这层薄膜坚硬似铁——它说，你尽管挣扎吧。

夜神月看到这道拉长的笔迹变成了一张血盆大口。它大声嘲笑他的无能，咒骂他的胆怯，发出尖锐的笑声几乎要刺穿耳膜。

你笑吧，你笑吧。

他的胸腔内溢满咸湿的海水，海水浸泡着内脏，旧伤未愈的心脏又骤然疼痛起来。

纸上什么也没有。

没有墨水。

没有名字。

只有一道伤痕。

夜神月最终也没能写完L的名字。

之后几天他像往常一样去了学校。

那天傍晚很阴沉，乌云密集的压在头顶。风很小，天空中还飘着细微的雨。路上有很多人，他们打着伞从地铁站里鱼贯而出。夜神月没有打伞，他穿着米白色校服，肩上落着深深浅浅的水迹，看着有些单薄。

他站在十字路口，头顶的红灯闪个不停。左侧的大屏幕上播着不知道是什么牌子化妆品的广告。女星的嘴唇红得像血，脸白得像纸，好像下一秒就要栽进在自己虚假的梦里。

哪里都是路，哪里也都没有路。

L被他杀死，他改变了世界，世界告诉了命运，命运杀死了他。

夜神月突然感到厌倦了，对所有的一切都厌倦了。

他想将这一切都看清，但世界本身就是一面虚假的镜子。所追逐的光，不过是真相的幻影，所有人都在洞穴里，除了黑暗什么也看不见。

他被当成一个强权的疯子，一个残忍的独裁主义者，一个做着乌托邦式梦的傻子。没有人能定义自由，没有人能定义正义，这向来是当权者决定的事情。他们决定粉饰太平，拿一些假象美名其曰为真实，拿奴役谎称为自由。看看他拯救的人吧，他们永远不会觉悟。因为狭窄的心灵里，从来没有善，甚至没有恶。

人性与道德，和平和正义，总要有一方要选择牺牲。他只不过选择了极权者的道路。这是一条多么艰辛的道路。他扭曲了自己，为意志牺牲了一切，一切人类所拥有的财富，他将他们统统舍弃，最后他牺牲了自我。

他觉得这一切荒谬可笑。他杀过很多人，却没有改变任何人。世界将他彻底遗忘了，没有人记得他。他的拯救没有任何意义，没有生命需要他拯救。他们痴迷于物恋，用麻木铸成无坚不摧的护盾。在梦里，像死人一样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