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困在了这不知一切的地方，默默地，等待着不知是否会有的将来。

他不大明白时光的流逝、岁月的更迭，但那大约……是过了好长好长的时间。

久到连心都冷了下来，连灵魂都在哭泣。

终于，有了变数。

起初，是遥远的、微小的光亮。

当他看到那光亮出现的时候，他莫名地感到有些愉悦。

大概是因为它的颜色吧。他想道。

是绿色的，属于生命的颜色。

他喜欢绿色。

只是，他不知道缘由。

到了后来，那绿色的光亮越来越近了，从最细小不过的一点，变成了更加清晰的模样。

他这才看清，原来那不是一点光亮，而是两个平行的光源。

奇怪，为什么他的心里出现了一点怪异的情绪呢？

奇怪，他怎么会有心呢？

再然后，光亮一点又一点地走进，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周围凝固的黑暗竟是慢慢地褪去了。

就好像是新的一天到来，太阳即将从地平线上升起，将地上的黑暗渐渐驱散，转而让大地染上明亮的颜色。

一些简短的片段飞速划过，他奋力地捕捉，最后抓住了其中一二。

他似乎开始理解了那个世界，那个他曾经存在过的地方。

只是……他又是谁呢？

很快，他便得到了答案。

当光明取代黑暗，这方本为虚无的天地亦被照亮，哪怕仍然空无一物，却不再有无边的冷寂。

而他也终于知道了，那两道绿色的光亮究竟是什么。

那是一只黑猫。

它有着纯粹的绿眼睛，浑身毛发蓬松，步伐优雅，正在一刻不停地向着他走来。

它每走上一步，天空就更亮上一分，直到再无半分黑暗存留。

黑猫走得很快，没过多久，就来到了他的身边。

那双绿色的猫眼一直望着他，没有一瞬的转动。

他似乎从里面看到了些悲伤，但还未等他理解，那些情绪便消失不见了。

只剩下纯粹的绿色。

黑猫没有开口叫上一声，而是压低了身躯，用肢体的语言向他示意着什么。

他明白了黑猫的意思，于是，他迈出了自己在这方天地里的第一步。

他触碰到了黑猫的毛发。

他爬上了黑猫的脊背。

在那一刻，他看到了自己的双手和双腿。

原来———他是个人啊。

当这个答案出现时，他愣住了。

空荡的心房里忽然涌入了数不清的情绪，在极短的时间里就充满了他的脑海。

可是，当他想要去触碰那些情绪，想要看清它们时，它们却都像是海中的泡沫一般，瞬间便破碎了。

是黑猫起身的动作将他唤醒的。

于是，他甩了甩脑袋，将思绪放空，端端正正地坐在黑猫身上，双手轻轻搭在黑猫柔顺的毛发上。

黑猫稳稳地载着他，继续向前走。

它似乎走了很长一段路，却又似乎只走了很短一段时间。在这长与短的矛盾里，他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但他能用自己的眼睛看见———周围，已经不再是虚无了。

最先出现的是太阳与月亮。它们一个炽热若火，一个温柔似水，不断地更迭着，此消彼长。

而后，是星星和云朵。它们点缀了天空，令天空不再孤独。

再之后，是山与水。崇山峻岭、百川奔流，它们交汇着，以数不清的形态存在于这与天空相对应的大地上，令这个世界变得如此丰富。

最后，生命诞生了。它们散布在大地的每个角落，目之所及之处，哪怕是极寒冰川、沉静海底、高山之巅、灼热火山，都有着它们存在的痕迹。

他，也曾是这些活动着的生命中的一员。

他曾是一棵树，更是一个人。他曾有过绚烂的生命，却为了更高的理想而放弃了自己的灵魂。

他的名字是———林懿墨。

而他身下的这只黑猫———

林懿墨笑了，也哭了。泪水与吻同时落在黑猫长长的毛发上，夹杂着一遍又一遍的轻抚。

“林暃。”林懿墨终于开口，声音一如往昔，却是带着怎么也说不清道不完的复杂情绪。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为什么……要救我？”

“为什么……要放弃你自己？”

黑猫依旧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一点又一点地向前走去。

他们仿佛走尽了世界，仿佛走到了这名为识海的空间的尽头，触碰到了……真实世界的障壁。

而后，在那堵几乎不可逾越的屏障前，黑猫一跃而起，毫不犹豫地撞了上去。

仿佛一方被投入了石子的死水潭，这方世界的一切都在这一刻开始震动。太阳与月亮齐齐坠落，大块的云彩散作星光，山川河流之上裂开一道又一道深深的沟谷，将大地分割成无数小块，再接连不断地崩落下去。那些生命更是无可脱逃，只能在绝望中，与这虚假世界中的一切一样，再度成为虚无。

世界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只有他和它，才是真实。

可是，它的存在，也快要消失了。

柔然的猫毛正在消失，他不再能触摸到它。

纯黑的身躯正在变得透明，他不再能看见它。

到了最后，就连那双眼的绿色光亮……也熄灭了。

他终于，不再能感知到它。

它抹去了自己，就像林懿墨之前做的那样。

而也正如林懿墨选择用自己的灵魂让神木的力量重现那样，它选择了用自己的命———将林懿墨的灵魂重新带入了真实的世间。

他们都选择了———牺牲自己。

明明，不该是这样的。

……

灵魂的碎片正在重聚，无数的片段从那个已经崩裂的识海空间内飞出，一片片粘合、重组。

生机如潮水般涌入四肢百骸，仿佛月圆之夜的白沙海岸，湛蓝的海水在银白月光的照耀下飞奔而来，裹挟着数不尽的沙与水，覆盖了视线的全部。

所有曾抛弃的、曾渴望的、曾眷恋的、曾遗憾的，全都在这一刻重新充满了空荡的心扉。

林懿墨记起了一切，拥有了一切。

困顿的虚无空间早已远去，他即将回到人间。

在意识与现实交汇的区域里，时间与距离尽数被具象化来，占据了青年身侧的大部分空间。它们闪耀着、流动着，无时无刻不在彰显着属于自己的光彩。

然而，林懿墨却完全没有看向它们。他的目光，全然被眼前发光的银色印记吸引。

他并没有见过它，但没来由的，他的心颤抖了一下。

他尝试着伸出手，想要去触碰那印记。

在那一刻，时间与空间尽数停滞了。

一段不属于林懿墨的记忆顺着青年的指尖钻入他的脑海。

那是一只黑猫和一位神明的对话。

在神明的手上，他再次看到了那个印记。

而后，画面再次转换，这次，是那个初雪的日子。

男人独自站在院中，指尖看似无意地在雪雕上划动着，画出一个清晰的印记，没入他的掌心。

最后，是他们前往东山观的前一天夜晚。

青年正在熟睡，一只黑猫悄然从房中溜走，衔着两枚小小的树叶木雕。

被青年的体温浸染的吊坠上，银光一闪而过。

记忆的幕布终于合拢，视线陷入黑暗，又再次回到现实的夹缝。

眼前的银色印记正在一点点变得黯淡。青年摊开手掌，发现自己的掌心里也正在出现同样的银色。

它仿佛拥有了生命，循着自己的本能，为自己找到了合适的栖身之所。

在印记彻底移入掌心的那一刻，磅礴的生机顺着手掌涌入青年的四肢百骸，熟悉的暖意填满了他。

直到这时，林懿墨才彻底明白，这印记究竟代表着什么。

那本是属于林暃的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