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就听你继续道：

“你绝非一事无成。”

“人的身躯或许卑弱如草芥，但你的灵魂却无惧生命的风霜，而后……救我于水火之中。”

你俯下身。

小心翼翼触碰着对方颤抖欲闪躲的唇。

轻轻啄吻，充满诱导性地迫使对方跟自己唇齿纠缠。

“缘一，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不要贬低自己，也不要为难自己，这只会让无惨躲在阴暗的角落，笑得得意又猖狂……”

“要怪就怪世上多的是造化弄人，要怪就怪生命里总有许多无奈、痛苦，以及无法挽回的不幸。”

“放过自己吧……”

之后。

便是漫长的旅途。

鬼好像彻底销声匿迹。

再没有听过哪里出现过鬼。

就连鬼杀队的鎹鸦，也传递不来任何关于鬼的讯息。

似乎在这偌大的五十二国，除了你，再无一只鬼。

继国缘一没有停下脚步。

而你也有了更多时间，专心致志欣赏他的容颜。

看着世间最强从青壮少年，一点点走向迟暮，是非常新奇的经历。

尤其——

他只是容貌衰老。

身体素质却没有任何衰减的迹象。

依然能轻轻松松背着你，从这个山头走到那个山头。

让偶遇的每个路人都频频回首，冲你指指点点，嘴里不停说着诸如“还真是不孝啊”“这么大了，还让自己爷爷背，不懂事”“好孩子可不能学她”这类嫌弃的、让你跟继国缘一面面相觑的话。

你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听见了吗，爷爷？”

“嗯。”

继国缘一在笑。

眉眼都轻松地舒展开来。

你也笑。

扭头就他脸上吧唧亲了口。

更紧地搂住他脖子，微凉的脸颊贴在他耳朵蹭啊蹭：“缘一，你才不是我爷爷，你是我的菜，是我最心爱的菜……等你死了，我就带着你脑袋去找无惨，务必给他一个大大惊喜！你说好不好呀？”

继国缘一忍俊不禁。

知道这是你真能干出来的事儿。

但他不觉得那是对自己尸体的侮辱，只道：“他会惩罚你吧？”

“早就习惯了。”

你满脸不屑。

过往的经历让你生不出一丝忌惮，“他也就只有那个本事了。”

“不是捏碎我脑袋，就是把我钉在地上晒死……可到头来，只要你留在他身上的伤势无法复原，我就能再次从他身上生出来。”

“反正，吃亏的不会是我！”

“这就好。”

继国缘一看着你。

赫色的眼睛明亮如往昔。

衰老并没有改变你们的相处方式。

你总跟继国缘一在一起。

以至于都忘了，人命本无常。

并不是所有人都跟他一样，被神明宠爱着。

那时。

正值秋末冬初。

晴空万里。

湛蓝色的天空一尘不染，里里外外都透着琉璃般的干净明亮。

你窝在废弃寺庙的正殿里。

胳膊抵在膝盖，手托下巴，享受着门外用来的和煦秋风。

继国缘一则在你不远处。

背靠着还算完好的墙壁，闭目休憩。

这本是你们旅行中很寻常的一天，却因为杀生丸冷不丁地从天而降，打破了一直以来的平静。

你吓了一跳。

一个激灵从地上爬起来：“你怎么来了？！”

继国缘一也醒过来。

站在你身边，随你一起。

杀生丸还是老样子。

目下无尘；

矜贵自持。

完全没有要跟你叙旧的意思。

将原本搭在胳膊上的红色羽织抛给你。

“这是什么？”

你狐疑。

抓在手里看了又看。

还是瞅不出什么个所以然，只好道，“……你送给我的礼物？哈、哈哈，你也太客气了吧？我不就是帮你……”

“别做梦了！”

邪见听不下去了。

猛地从杀生丸身后跳出来，指着你鼻子蹦跶，“杀生丸少爷又不欠你的，才不会送你礼物！这是那个巫女临终前让我们带来交给你！”

“烦死了！”

“你们一个两个的，怎么都那么喜欢使唤我的杀生丸少爷啊……有什么事儿，你们就不能自己处理吗？为什么非得麻烦杀生丸少爷？！”

“我的杀生丸少爷，是高贵的大妖怪，又不是你们人类的狗，能不能拜托你们有点自知之明，别总是麻烦别人啊！”

邪见忿忿不平。

抱怨指责的话还没有完，就被杀生丸反手打飞了出去。

你定定望着杀生丸。

扯了扯嘴角，努力摆出轻松的模样：“刚刚，他说桔梗死了，真的假的？”

杀生丸面无表情。

金瞳乜来。

语调一如既往冷漠：“真的。”

“寿终正寝？”

“嗯。”

邪见踉跄爬回来。

捂着脑门上硕大的鼓包。

河童眼泪汪汪的，却强撑着不掉泪，“想知道，自己回去看看不就行了？就知道麻烦杀生丸少爷！哼，如果不是看在她快死的份上，我们才不帮忙呢！”

“不就是帮杀生丸少爷取得了铁碎牙吗？就开始不拿自己当外人了，你们人类真是太可恶了！”

“幸好她已经死掉了，不过，你这个伪鬼还不知道要活多久呢……好烦！总之，以后都不要再来麻烦我们了！”

“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懂吗？”

他还想说什么。

可杀生丸却已经不再停留。

不得不赶紧停下指指点点的话，抱住杀生丸的长尾，免得被丢下。

你抱着桔梗留给你羽织

木然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计算时间。

计算着从你们分开，到再不回首的如今，究竟过去多久。

一天两天，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

最后。

得出了个六十三载七个月零十二天的准确数字。

【原来，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啊……】

你恍惚起来。

是了。

人类寿命最长也不过一百五十年。

而现在，距离你与桔梗生离，都已经过去那么久，那她会死，也是很正常的事。

你清醒又理智。

甚至，还知道自己应该感到高兴才对。

单是你们分别的时光，就是她原本命运里，两世为人加起来都没有的漫长。

你该高兴的。

高兴她活了那么久；

高兴她作为普通人，好好度过了一生；

然而，然而……

心脏某个地方，却像被无形冰锥捅了个大洞。

麻木的冰冷之后，就是撕心裂肺的疼。

真的好疼啊。

比鬼舞辻无惨捏碎你脑袋都要疼；

比不小心晒到太阳还要疼。

你抱着羽织。

身形摇摇欲坠。

继国缘一急忙上前扶住你。

“你为什么还活着？”

你猛地仰起头。

发抖的手指扯住他胳膊。

整个人宛若魔障，洇红的眼珠死死盯着他，明知道自己不该这样说，可舌头却不受控制，一字一顿质问出声，“缘一，你为什么还活着啊？！”

“你比她大那么多，要死，也应该是你先死才对。为什么……为什么先死的不是你？”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继国缘一愣住。

仿佛是没料到你竟会说出这种可怕的话来。

可他也没有怪你。

反而是温柔地抬起手，擦去你脸上永无止尽的泪水，目露悲伤：“……对不起。是我不好，你不要难过……”

你抱住他胳膊。

狠狠一口咬了上去！

尖利的牙齿立时咬出血来！

继国缘一揽着你。

任你发泄撕咬。

轻抚着你绷紧到发抖的后背，一遍又一遍让你别难过。

他感同身受。

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就只好陪着你一起无声流泪。

过了很久。

又仿佛只有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