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时候总是很害怕，很怕自己被发现，很怕自己又死了。”她抬眼望着平静的水面，继续说道，“但很快，我发现死亡并不是最可怕的，太煎熬了，到最后我甚至觉得死亡或许才是解脱。”

她在那个世界担心受怕了整整两年，在此期间，她暗杀了无数人，老弱妇孺，首领政要，她都杀过。

作为机巧人偶，她必须一丝不苟地完成所有任务，要在保全自己不关机的同时，又不能让研究人员察觉到不对劲。

在这种长时间的高压环境下，她的内心每时每刻都在崩溃，面上却要装出一副无血无泪的模样。

“那时候我总在拷问自己，我真的还是人类吗，做出那么多残忍的事情，我真的还有人性吗。”

她波澜不惊地诉说着自己当时的想法，转头朝向他，“但其实我更像是在跟自己说，就别当人类了，放弃人类的身份，老老实实当机巧少女得了，免得整夜整夜地良心不安。”

他无言地看着她，难以想象现在这个看上去没心没肺的家伙的内心曾被如此折磨。

好可怜。

他想，他愿意去同情她，同情这个曾和他一样对自己的身份摇曳不定的人。

“但就在一天夜里，我听到了拯救我的声音。”她笑了，“那是我第一次听到，也是我最需要听到的，肯定我人类身份的声音。”

“突然想起了，你们最初好像都是先靠声音把我的命给吊住的，你也是，阿银也是。”

少女眼里的温柔与希冀像是烫到他了似的，他移过脸，心里默默念叨，你当初那副鬼样子，谁能忍住不说上两嘴。

少女的声音仍在继续，“阿银对我的肯定简直让我开心疯了，她认为我仍然是个人类，那一刻我仿佛把曾经失去的尊严都捡回来了。”

“但是，她最后还是战死了，或者说是报废了，她在任务的最后关头把仅剩的能源给我了，因为她要保护人类。”

她抚摸着自己还未修补好的胸口说道，“哈，为人类奉献一切。”

后来，有着人类的心的机巧少女发誓，要为了这昙花一现的奇迹继续苟延残喘下去。

即使活不长也没关系，她想，她愿意接纳自己机巧少女的身份，但也一定要作为人类，有心、有尊严的活下去。

再后来，因为她是唯一的旧版的机巧少女，与新系列的机巧少女着实格格不入，不可避免地得到了关注，从而被追杀。

“反正我是不可能去给他们当小白鼠的，虽然我如今确实是人偶，但我重新有了人类的尊严，不可能又被他们夺走。”少女鸣鸣自得地说，“所以我逃了，还顺走了一个阿银的大炮！”

不过这大炮终究没落在别人身上，一炮轰鸣，她睁眼就来到了这个世界。

“有时候，我真觉得老天爷是有点东西在的，其实我最后都想死了算了，毕竟我活的时间虽然不多但绝对比别人精彩。”

此时的太阳已经快落山了，她眨了眨眼，咧开嘴对旁边的少年笑道，“阿紫，说不定，我就是为了和你相遇才来到这个世界的。”

为了与我相遇才来到这个世界的。

咚——咚——咚——

人偶好像听到了不属于自己的某种声音。

似乎连落日也沉溺于她赤色的眼眸，他抬手抚摸自己沉寂的左胸口，那一直在燃烧着黑暗的内心似乎又被灌注了某种不知名的东西。

“是吗。”他垂眸，突然回想起最开始的那一天，他偶然间发现了这个与他极其相似又截然不同的少女，一切的一切都像是命运使然。

命运。

他自嘲般笑了笑，三度被抛弃的命运，遇见她的命运，他对这个词的感觉无比复杂。

罢了，罢了。何必想这么多。

人类也好，人偶也罢，这些对于现如今的他早已失去了意义。

然而他仍然在迷茫，和她在一起流浪，是始于对旧日残影的不忍，而如今却又是什么呢？

他看着人偶少女的笑容，拉下了帽檐，遮挡住一切情绪。

“走了。”

“诶？！这就走啦，等等我！”

少女抓起石头上早已晾干的草帽，手忙脚乱地扣在脑袋上，步子紧紧跟着前方的少年。

“阿紫，我好看不？”

“好烦。”

“纳尼？这是对一个刚刚对你吐露少女真心的人该有的态度吗？太伤心了！”

“好丑。”

“......算你狠。”

气鼓鼓的少女和冷冰冰的少年缓缓前行，落日的余晖把他们的身影拉的很长，他们在夕阳的见证下走向属于他们的未来。

第9章 EP 08

今天是学习钓鱼的第三天，我正襟危坐，深吸一口气，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虔诚姿态把持着我的鱼竿。

说时迟那时快，我眼神一凛，把微颤的鱼竿一个用力甩了起来，而那破水而出的，是——

一把海草。

“呃啊啊啊啊啊！怎么又这样啊！”我扭曲，我翻滚，我抓狂，“果然，钓鱼佬一败涂地！”

“就凭你那钓鱼技术，这鱼得需要多蠢才能上钩。”阿紫语气平平，杀伤力依旧十足，“你就祈祷能遇上一条想死的鱼愿意配合你演出吧。”

我无语凝噎，委委屈屈地看着握在手里的海草。

“今天煮味增汤。”

“好耶！”

我又可以了，拿着今天唯一的战利品兴高采烈地在阿紫周围转悠。看着阿紫麻利的动作，我有点想帮忙，可还没等我摸到锅就被阿紫发现了。

“滚一边去。”

“哦。”

我乖乖滚蛋，离了远一些才敢跟他抗议，“阿紫拜托，上次的事故只是个意外！”

上次我自告奋勇给阿紫做了道乌冬面，但不小心把糖和盐搞混了，乌冬面变成了甜甜乌冬面。

那时候我一脸期盼地看着阿紫端起碗先喝了一大口汤汁。

那是我第一次在阿紫的脸上看到那么扭曲的表情，是罕见CG呢，要珍藏。

我撑着脸，回想起那个表情，有股冷汗直流的感觉。

“我只是想帮帮忙嘛！”

“哈？又想给我下毒？你忘了我非凡胎？”阿紫挑眉，看也不看我就在那边忙活。

浓稠的汤汁飘起阵阵香气，我呆愣地看着阿紫的侧脸陷入了回忆。

阿紫是在我和他坦白后的大约半年才告诉了我他的身世。

那天夜里炎热，蝉鸣阵阵，我拉他到河边泡脚，和往常一样跟他说单口相声，他看着皎白的月亮，冷不丁开始讲述他的过去。

直到太阳冉冉升起，我们才从河边离开。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我们这就杀上天守阁，取代雷电将军，迎娶貌美宫司，走上人生巅峰！”我那时举起拳头对着空气邦邦两锤，气愤道。

“就凭你那花拳绣腿怕是敌不过她一个子。”他看着我愤愤不平的表情，笑出了声，但表情很快又回归黯淡，“何况，这如今于我而言并没有什么意义。”

我沉默，不如说我理解他，所以没必要再多说什么。

“但我还是想要一颗心。”

少年人偶古井不波地说道，我却知道，他的情感如岩浆般翻滚燃烧，总有一天会把他燃烧殆尽。

真是傻瓜啊，我想，你明明早就有心了。

只不过你的心碎了太多次，你找不到了罢了。

“那既然如此！”我叉起腰来，阳光从阿紫的背后照射下来，洒落在我的脸上，“我们就去给你找心吧！”

他愣住了。

“......怎么找？”

“当然是用心找啊！”我想也不想脱口而出，拍了拍自己仍然空洞的胸口。

“我把我的心借给你，我们一起找！”

回忆被眼前热腾腾的味增汤打断，阿紫把碗端到我面前，表情古怪地看着我。

“你看着我发什么呆？”他毫不客气地说道。

“哦......哦......看你好看多看两眼，嘿嘿。”我端起碗讪笑两下，注意力随即被香气勾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