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分守己当昏君(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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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宁宫。
姜离接过高朝溪手里的桂花,停了歌舞。对眼前美人笑吟吟道:“人一会儿就到,你也见见,应当是个有趣的人。”
“他今日回什么,你都细细听着,来日你也好与他盘账,也别叫他糊弄了咱们去。”
一件事要做成,除了有在外做事的人,还要有在内审核接对的人,缺一不可。
哦,要问姜离是什么人:中间人。
高朝溪从前既做过张太皇太后的女官,也协理过后宫细务,简直是个王熙凤加探春式的人才。
就从光禄寺开始放手试试吧。
况且金濂显然是个有大主意的人,也不能没人看着。
果然,金濂第一次面圣,就展现了对敛财与众不同的狂热。
与王直对‘朕的钱’这三个字不太敏感不同,原本老老实实垂首等着皇帝吩咐的金濂,在听到这三个字,简直就像老鼠踩了电门,立刻抬头敏锐跟姜离强调:
“陛下,光禄寺那是官中的钱。是国库的钱!”
光禄寺每年可不是从内宫支领银子,而是每年‘支付户部官钱’,再行采买之事。那打挖光禄寺硕鼠后弄出来的钱,也就该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姜离开门见山,并且一上来狮子大开口:“三七分?”
到底是抗旨坐过牢的人:“陛下!恕臣不能从命。”我还是去刑部蹲着吧。
姜离抛出恶魔的果实道:“若是与朕分银,朕会赐你一把尚方宝剑,万事从便。”
金濂沉默下来。
面上安静了,但看他表情也知道,只怕脑子里算盘珠子要打出火花来了。
是的,若无尚方宝剑,背后若没有皇帝做金靠山,他自己怎么可能得罪朝上一半人?
而且,有皇帝的份子在内,他也不怕皇帝心血来潮,搞了两天不搞了。
金濂是非常现实的:只有利益捆绑是最靠谱的。
姜离与他的想法是不谋而合,况且,姜离也是实实在在有用:娱乐事业,出版行业,餐饮行业,哪个不是烧钱的啊。
“但三七肯定不成。”
两人讨价还价了半天,最后高朝溪还在旁起草了‘合同’。
而金濂吓了一跳:他进来后先是垂首回话,后来则专注于跟皇帝掰扯钱财太过投入,都没发现旁边还有位娘娘安静坐着!
此时不知该不该请罪方才没有避讳。
就听皇帝道:“正好认一认人——你交的账是要被审的。”
金濂在震惊中呆呆应了一声:“哦。”
不过,跟钱有关系的事儿,金濂就不呆了。
皇帝既然想要钱,那必须把责任给他背起来!
金濂都不需要回去翻文书,当场就开始跟皇帝告状:他当年可是干过刑部的。
脑海中想告的状太多,金濂都有点过载,理了理思绪,才决定从一个口子开始破局——
金濂先举了个小例子:“臣去岁在刑部经手的最后一案,恰就是有御史告发光禄寺一八品官员,贪吞年节下祭祀先帝们的‘鹅银’四百两。”
比起动辄百千万的贪腐案,四百两看着不多,但这只是一年到头几十场祭祀里的一次祭祀,而且只是祭祀里的一种物品——大鹅,就贪这么多。
类比去推就行了。
而金濂要说的,并不只是这种小的贪污,而是光禄寺最大的保护伞与销账法宝——祭祀所耗。
他拿出今年做户部侍郎的案例:“陛下可知,今年光禄寺给户部的报账,单给奉先殿摆的果盘报了多少?”
不等皇帝猜,金濂就道:“报奉先殿案桌上所用摆盘的荔枝、圆眼一百二十斤,枣、柿二百六十斤。”*
一百二十斤!二百六十斤!
姜离:来,你告诉我是什么样的泼天大盘!
别的不说,七月十五她还在奉先殿呢,怎么没见着这数百斤的果山。
姜离忽然想起孙悟空吃掉整个蟠桃园这件事了,有人戏称孙悟空是平账大师。
如今看来,老朱家的历代皇帝才是平账大师啊。
光禄寺最擅长把亏空的食材报到祭祀上。
问就是供给先帝们了。
问为什么一朝比一朝多,那就是牌位多了呀。而且大明如今百业昌盛,可不比刚开国的时候——
别说是皇宫贵族之家了,就算是寻常百姓之家,日子越过越好也是贡品越来越多,只听说增,可没有‘减薄’这一说啊。
连祖宗的贡品都减少了,岂不是显得日薄西山日子过不下去?
所以光禄寺也不怕:哪怕是皇帝,也不是什么都能做的。
难道皇帝还能裁减历代祖宗的贡品……
真的能。
定额查处裁减祭祀先帝贡品的旨意一下,御史们再不招惹皇帝,都不得不上书了,这,这前所未闻啊。
皇帝传出话来:“祖宗们托梦跟朕说,吃那么多贡品,尤其是桂圆龙眼的,半夜上火睡不着。”
官员们:……你绝对是在驴我们是不是。
陛下你也太贪了,贪到祖宗们头上去啦?你不怕大明的先帝们午夜来向你追魂索命吗!
姜离倒是真不怕大明的列祖列宗,他们要真的入梦,姜离也太有话说了:都给你们省下了三大营数十万将士和半朝文武,少点贡品怎么了?
她相信历代先帝,尤其是三大营的建制者朱棣,一定会觉得这是很合适的买卖。
姜离毫不心虚自顾自吃起了新鲜的龙眼。
第30章 如洪武事
在皇帝裁减祭祀贡肉、贡果的第五天,金濂来安宁宫求见,要回禀彻查光禄寺之事。
“真是个急性子啊。”
姜离看向正在一旁撸猫的高朝溪:还好她就在这儿,不然金濂只怕都不愿意多等。
不过金濂进门后,姜离还是道:“金卿先喝盏茶润润吧。”
虽然来面圣肯定是梳洗打扮过的,但金濂那乌黑的眼圈,快要干裂的嘴唇,暗淡的皮肤,以及那一双亮的好像点着鬼火的眼睛,都昭示着这几日他是何等连轴转的。
金濂谢过皇帝赐茶,又将手里厚度可观的一摞文书奉上,回明里面有从光禄寺拿到的原始账目,也有他最终核对过的结果。
至于怎么这么快这么完整拿到原始账目的……金濂自己没说,姜离倒是有所耳闻。
光禄寺烂账一堆,当然想要推诿拖延——只要拖下去就有造假账的时间。
然而金濂根本没有自己去做无用功讨要账本,他拿着尚方宝剑,去锦衣卫和东厂借了点人抄出来的。
简直是抄的天怒人怨。
宦官接过金濂的文书,奉到皇帝手里。
姜离翻了两页,竖版和繁体字,都令她看的眼晕,就直接交给高朝溪了。
正在奉命喝茶的金濂手不由一顿。
他今日来之前自然是打过腹稿的,准备了一个时辰的告状内容。
但看皇帝懒懒的,只看了一眼奏疏就直接交给旁边淑妃娘娘的样子,金濂决定压缩掉一些事:诸如光禄寺借朝廷之名,向各省征敛食材科取数倍;拖欠商户银钱,令许多人倾囊鬻产破败家业等事,皇帝可能不以为意。
金濂见皇帝悠闲慵懒的样子就来气,心道:那我就要说你最在乎的事情。
也好让皇帝跟他一样愤怒,跟他站在一起!
想来皇帝最在乎的,自然是光禄寺拿他当冤大头,昧了他银钱的事儿!
金濂边喝御赐的茶,边想怎么刺激皇帝:怎么才能让陛下更惊讶恼火呢……
他想起自己之前去东厂借人的时候,曾跟金督主请教过如何给皇帝回话。
金英永远会拉踩一下王振,只道:“王振这厮欺上瞒下,许多世情不让陛下知道。我服侍在侧时,陛下有时会随口问起器物、餐食之费,可见从前都叫王振哄着不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