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分守己当昏君(6)

作者:顾四木 阅读记录

最不济,最起码,也得是一声和缓的王公公吧!

王太监,这可是数年不闻的新鲜称呼。

于是朱祁钰听到这个名词后,是下意识转头,有些不可控制地呆望于谦怔了怔。

鸦羽似的眼睫,缓慢眨了两下,似是要把这位传说中的于侍郎看的更清楚些。

两息后才回神,不由又转头看王振。

在朱祁钰看来,‘王太监’这三个字以及于谦如修竹般肃立的身影,就像是竹藤在王振脸上狠狠抽了一下似的,让他脸色当即变了,透出愤恨的红色来。

王振脸上露出一抹显而易见的杀意。

“大胆!你……”

**

兵部。

尚书邝埜听闻皇上忽召于谦,也忍不住担忧沉吟。

齐汪性子急,忍不住游说邝尚书赶紧找找关系准备好捞人。

“大人,廷益这些年不在京中,到底没有亲见,可王公公的行事,你我不清楚吗?”

正如朱祁钰会想起跟他身份相仿的倒霉宗亲一样,朝臣们自然对同僚们的遭遇更有切肤之痛——

之前有一位大理寺少卿薛瑄,就是因为见了王振没拜没奉承,王振当即记仇,没多久就把薛少卿整到了锦衣卫北镇抚司诏狱中去,差点搞死。

差点搞死,都是薛大人福大命大。

其余人可就不是差点了。

齐汪声音涩然伤感:“大人还记得刘公吗?”

邝埜眉目间也浮现出沉痛之色。

齐汪说起的刘公,是从前上书直言过王振擅权的翰林刘球。

擅权两字直戳王振心窝,很快,刘球就被抓进了诏狱,不日身死。

只是,并不是经过法司定罪死在刑场上,而是在某个深夜死在了锦衣卫的牢狱。且是被残忍肢解,死无全尸,家人最终只得到一条手臂安葬。

至今,齐汪闭上眼,眼前还能清晰浮现出刘球之子刘钺捧着父亲手臂而去的身影。

那一日同僚残躯上落下的血色,在他心头从未褪过,红的刺目锥心。

然而,就算一位翰林受私刑死于狱中,也只是像水落入水中,再没人提起。

“总不能让廷益如刘公一般。”

*

“大胆,你……”

这是王振要对于侍郎发飙。

“梆!”

这是有人的头遭了殃。

在场诸人(包括廊下负责守卫帝王的锦衣卫),都错愕见到一道黑影‘嗖’飞过来,精准砸到了王公公头上。

“哎哟!”王振抱头痛呼。

姜离还保持着投掷的动作,就听6688夸奖道:“准头不错诶。”毕竟系统也不给用户加什么武力值,这属于她自带技能。

姜离心情好点了,笑眯眯谦虚:“基本操作。”之前她在学校里铅球比赛还拿过第一名呢,看来工作几年也没生疏。

姜离扔出去的是敲钟用的铜杵。

金钟玉磬,于皇家都是宗庙祭祀、朝会的重要礼器。

如今殿内就摆着几个小型的钟磬。

这还是姜离开启皇帝模拟人生任务后,不适应身边乌泱泱都是宫人,且眼角眉梢时时注意着自己的举动。

于是就令专管皇城金银珠宝的内承运库送了几个过来,平时屋内并不留人,要唤人的时候就敲一下。

其实,她本来想要个木鱼敲敲,除了唤人,顺便还能积攒功德。

但无奈木鱼声不够大,只好作罢,换了分量十足,音质清亮悠远的钟磬来。

方才姜离从窗后看王振的举止,越看越觉得欠,越看越觉得手痒。

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精巧的明代御用茶盏,轻轻放下了。

不值当。

姜离环顾四圈,很爱惜财物的挑了这根颇有分量,又摔不坏的铜杵。

杵,也就是棒槌。

棒槌砸棒槌,最合适不过了。

*

头被砸的嗡嗡作响,白天就见到星星的王振并没有当即惶恐请罪,只是疑惑又委屈地看向皇帝:陛下这是想砸别人失手砸成了我?

朱祁钰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惊恐:啊,病了的皇上看起来好暴躁,竟然还错手砸到了他的王先生!

姜离看懂了他们的眼神。

心累。

做个人好难。

第4章 乾清宫初见

“老奴见过郕王殿下。”一道有些苍老的声音自王振身后传出。

乾清宫殿内另走出一位锦绣蟒袍的宦官。

朱祁钰认得这个人:现直殿监太监兴安。

与王振一样,兴安也是当年被先帝点去伺候太子朱祁镇的。

他比王振还年长不少,是洪武二十二年生人,永乐年间入宫,现已年近六十。历经了几回朝代更迭,又在这宫中熬了几十年,身上有一种历经世事的沉稳。

当年先帝还在的时候,兴安在东宫的地位还要高于王振。

只是他为人老成,掌的多是外事,论跟朱祁镇的情分,可就比王振差出十万八千里去。

于是这些年越混越惨,被王振踩的不轻,直接排挤出了司礼监,甚至经年难得面圣。

王振脑瓜子尚且嗡嗡作响,眼前看人还是重影成两个三个的,但也不妨碍他在看到这个熟悉老同事的时候厌烦皱眉——

早在太皇太后仙逝,这宫里再也没人能约束他的那一年,他就以兴安年迈为由,蹿腾着皇帝把兴安调去直都监养老去了。

直都监,听名字好像挺威风,但其实是管打扫紫禁城各殿卫生的,是内府二十四衙门内出了名的下下之所。

几年下来,陛下应当都把这人忘了才是!

谁料这回一病,昨儿陛下就念叨起先帝年间的旧事,起意召兴安过来说话。

今日竟然还阴魂不散在乾清宫打转!

王振冷眼看着兴安规规矩矩去给郕王请安,又停在于谦面前,抬眼端量了下才轻声道:“于大人,经年不见了。”

兴安静然苍老的语气里,有着几分重见故人,然而故人跟自己一样越过越惨的唏嘘。

不过他很快隐去这点伤感之意。

与郕王和于侍郎见过礼后,兴安并没有第一时间引着两人进殿,反而转头对王振道:“方才陛下吩咐,让王公公将御用铜杵拾起来。”

王振一愕:我捡?我亲自捡?我要在这些人面前弯腰?

他忍不住再回头去皇上。

却见窗后的皇上手里又拎了一根铜杵,正在漫不经心敲着窗棂,发出‘咚咚咚’的声音。

听着他的头就疼。

王振心里一突。

不管他在公卿百官跟前多么耀武扬威,可他一切的‘威’都来自于身后的皇上。

无论皇上今日到底是为什么不高兴了,不但误砸了他,这会子还要他亲自去干活,但王振是没有胆量明着抗圣意的。

铜杵砸过他脑袋后,滚到了台阶中段,正在如今郕王三人所立之处的前方。

王振只得走过去,忍着方才被砸的头晕眼花,弯腰捡拾。

兴安欣赏过这一幕后,方请郕王与于侍郎入内面圣。

王振下意识就要跟进殿去。

然而兴安拦住了他并且抽走了他手里的铜杵,又亲自带王振往西侧偏殿走去:“陛下龙体不安,故而昨儿吩咐我请一尊佛像回来。”

他语气幽微,如同廊下暗影一般:“论起来这宫里有谁,比王公公你对陛下的忠心更诚呢?陛下自然也只放心你一个。”

两人在西配殿门口停下。

兴安示意王振往里看:“王公公先在这敬敬佛祖吧。陛下方才有口谕:待见过郕王殿下与于侍郎后,会召你前去的。”

明明是四月的天儿,韶景暖阳,草木荣华,殿内摆的又是宝相庄严的佛像——可不知怎的,王振却觉得冷气儿从骨头缝往外冒,面对着佛祖金身,竟然生生打了个冷颤。

**

朱祁钰进门的时候,还很有几分担心皇上诘难。

好在王振没跟着进门告状——朱祁钰转头不见了兴安与王振,还以为王振去寻御医看脑袋了。

两人循例面圣见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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