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零散几个敏锐的行人有所察觉，抬头张望，却只看见一个一闪而过的棕色痕迹。

变成鸟后，飞到人群上方，视野似乎也变得开阔了，凛绮一路看到无数欢快的笑脸，从人声鼎沸的闹市，翱翔向房屋的方向。

一直到家门前，都还是热热闹闹的。

飞过房顶，看见郁郁葱葱的榛树时，整个世界才恍惚一下子安静下来。

黄昏的最后一缕黯淡霞光，正以微弱的金光洒落在片片绿叶上，重重叠叠的树影

下，隐约可以看见辛德瑞拉的身影。

他已经不再挑豆粒了，而是站在树下，单薄的白衬衣撑起他宽而薄的肩膀，黄昏的微风吹动他的衣摆，他的金发也在风中微微摇晃。

他扶着树干，正凝望着远方。

黄昏，榛树，金发，白衬衣，他的背影在蓝天绿叶下，就像是一张童话画风的单薄剪影，色彩明亮干净，凛绮却并不觉得赏心悦目，大约是那个背影传递来的感情，只有萧索难过，无端的压抑。

仿佛与她心有灵犀般，在麻雀飞近榛树时，辛德瑞拉也转过身。

他已经没再流泪了，眼眶仍然是红的，因为哭泣过多而充满红血丝的眼睛，显得灰蓝色更加浅淡，仿佛一抹朦朦胧胧的雾气。

他安安静静，一言不发。

凛绮却觉得有隐约的火气，正埋在胸口，看到他这样安静到毫无生气的模样，就熊熊燃烧起来。

去参加舞会，原本并不在凛绮的计划之内。

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任务完成只带临门一脚，她已经不像是过去那样在意剧情，对舞会也只有可有可无的好奇。

可以说，如果在继母细说舞会和王子之前，辛德瑞拉这样苦苦祈求她不要去，她会同意。

但在那次晚餐，在听到继母和两个姐姐讨论舞会，王子，还有其他关于这个国家的信息时，凛绮忽然改变了主意。

她在对话中，发觉了令她感觉熟悉的东西。

“夫妻共同治理国家”“权柄共享”……她此刻身处的国家，确实没有任何让她觉得熟悉的地方，但是科技发展，时代改变，这个让她感觉从未来过的陌生城市，会不会是她过去曾经生存过的国家？

如果……她穿梭的两个任务世界，其实是一个世界，变化的只有时光的话……

森林在哪里，林边的小木屋还在吗？小矮人是否还生活在那里？

这中间的时间，究竟是多久，几十年，一百年？

在她消失后，已经成为王的斯诺又怎么样呢。

任务就是任务，能够直接斩杀的东西，无需去多想，过去，凛绮从来没有回头想过，她离开后的任务世界会怎样。

是时间久暂停于她离开的那一刻，还是继续下去——

在晚餐时的对话中，她就这么突然的，恍若当头一击的，明白了世界的运作。时间如流水，是不会停下的啊。

她不得不去舞会，她必须亲自确认，确实是她……对不起斯诺。

从科技的变化水平，以及街道的繁荣程度来看，两个任务世界相隔的时间并不是很短，他或许已经成了一个老人，或许已经死了。

凛绮觉得已经死了的几率比较高，因为斯诺还活着的话，是绝对不会不出现在她的面前的，他过去死亡三次，也非要逼她现身。

不，也有可能……他已经变成一个老爷爷了，所以才不愿出现。

如果是魔法和巫术，用最无稽、最天马行空的思维去想象，她大

概能够理解斯诺和辛德瑞拉的关系。

是啊，冷静想想，上个世界已经成为过去，怎么可能会因为什么数据紊乱，就将上一个任务世界的对象，塞到这个世界中。

除非，这原本就是一个世界。

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凭借她自己，很难推测出来，只有当事人才清楚。

思绪混乱，千丝万缕，她竭力想要梳理清楚，最终还是无果，因此她才想要从辛德瑞拉入手，比起此刻不知道在何方的斯诺，他就在身边。

辛德瑞拉的神志失常，情绪不稳定，是否也是因为某种魔法或诅咒？

他自己应该是清楚的，凛绮能够从辛德瑞拉的许多行为看出这一点，他们熟悉起来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凛绮是在默认辛德瑞拉与斯诺一定有什么渊源下，才默认着关系这样发展下去，辛德瑞拉呢？

她不觉得，辛德瑞拉是会无缘无故的就与人亲近起来的类型。

尤其是在她说要去舞会之后，辛德瑞拉为什么会这么不安？

他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无声流泪，企图用温柔示弱的胁迫，让她妥协，他这么害怕，不想要她去，却咬死不愿意松口，不说一点原因。

他明明应该知道什么，却如此沉默，究竟是为什么？

这是一场沉默的角抵。

凛绮不断地往辛德瑞拉身上施加重量，逼迫着他先松口。

结果最后还什么都没问出来，她却先心软退步了。

明明已经到了舞会，她却一转身从人群中脱离，身份和隐藏的事情，都先抛到脑后。

她总是想起辛德瑞拉半跪着捡起盘子时，仰头看向她的那个眼神。

闪烁着光，最后又熄灭了。

辛德瑞拉的眼睛，逐渐与斯诺重叠。

到此刻，凛绮才猛然发觉，或许，在她逼迫着辛德瑞拉开口的同时，辛德瑞拉也在逼迫她做选择。

并不是让她在辛德瑞拉和斯诺中做选择，而是让她在任务和他之间做选择。

她过去的所有行动，全都为任务而进行，而此刻，她不得不承认，她失去了章法，逼迫辛德瑞拉开口的举动，只是因为，她迫切需要知道，在她离开后，斯诺究竟怎么样了，这么多年……他究竟遭遇了什么，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凛绮飞到树上，抓住树干。

越过郁郁葱葱的树冠，她的目光落到树下的辛德瑞拉脸上，看到辛德瑞拉苍白沉默的脸，她的心情就格外复杂，急切中又掺杂着些烦躁。

“099！”

凛绮自顾自呼叫系统099，“把商城打开。”

她有些想要冷笑，不管之前如何，故事发展最终还是和剧情完全重合了，她也不需要问辛德瑞拉想要什么，也不在意他看到忽然出现的礼服会怎么想。

反正他都能变成现在这样了，她凭空变出几件礼服又怎么样？

系统099一句话都不敢说，它感觉自己夹在里面，像是一个什么都不明白的

路人，它默默兑换了华丽的礼服，交到凛绮的身边。

树冠中忽然落下裁剪完美，布料流光的礼服。

凛绮用力用力一摔，将礼服劈头盖脸砸到辛德瑞拉的身上，连带着之后落下的鞋，全都砸到树下。

礼服落到辛德瑞拉的身上，她看也不看，转头就飞走。

这样满意了吧？可以参加舞会了——

凛绮将心中莫名的躁郁统统砸到树下，又憋着气，如箭般疾驰而出，转头就往舞会飞去，即使对辛德瑞拉妥协了，她做出的决定还是不会更改，她依旧要去参加舞会。

反正到后来，辛德瑞拉的请求也只是想要去参加舞会而已。

凛绮飞回宫殿大门，照样落入阴影中，一转身，又从门后走了出来，一边往外走，一边抚摸自己被风吹乱的棕发，街道上的人这么多，辛德瑞拉又没办法飞过来，估计还要很长时间才能到场。

黑裙摆在地板上拖过，她无声无息融入了舞会的人群中，寻找起玫瑟塔的身影。

放眼望过去，整个大殿，云鬓环绕，全是美丽的少女，让人看的眼花缭乱，但她做过这么多年的猎人，杂乱丛林中，一干保护色之下，她都能精准追捕到野猪，怎么会找不到玫瑟塔呢，她粉色的大裙摆，还有缎带，是舞会中最夸张的了。

她一眼望过去，分秒之间，就找到了玫瑟塔。

但看到玫瑟塔的同时，她也看到了玫瑟塔身边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