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出身冰舞，艺术表现力是她的竞争优势，之前也是凭借《白乌鸦》拿下许闻音的教练位置，那套节目曾给许闻音带来巨大荣誉。新节目她退下来之后琢磨了许久，才选定的方向。艺术体操、花样游泳都在大力编国风节目，她不信许闻音不意动。

“上国际比赛，立意需要更高一些。”许闻音轻轻说道。

“听到没？这都是啥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起开！”朱明丽早看方曼寒不爽了，马上接着许闻音的话说道。

方曼寒的肩膀缓缓、缓缓地耷拉了下来。

“但我有另一个想法，需要你。”只听许闻音的声音遥遥传来，仿佛仙音，“我需要找汉唐舞的专家，一起编排一个新节目，你有人脉吗？”

“有，我有一个学舞蹈的闺蜜，就在北舞当老师！”方曼寒惊喜道。

2013年，中国歌剧舞剧院《孔子》首映。2014、2015中美舞林争霸对抗赛火热，汉服市场迸发，民族自信心蒸蒸日上。而许闻音，想要在里面加一把火。

这天进入虚拟冰场的时候，许闻音又被一根丝带捂住了眼。去年他们冷战，许闻音的生日羽生只是淡淡送了个贺卡，礼物都是12月和好才补上的。今年，她早就猜到羽生结弦要作大妖，属于期待已久了。

羽生结弦这次没有抱她，而是缓缓推着她往前走。一阵木门滑开的吱呀声后，扑面而来的热气已经提醒她，她到了温泉房里。

羽生结弦摘下她眼前的丝带：“生日快乐，十九岁的许闻音。”

山深未必得春迟，处处山樱花压枝。春之樱繁盛如一朵朵红云，映照着淡淡的月华，繁星点点入梦。远处的山脉被厚厚的雪覆盖，温泉水汽蒸腾缭绕，整个景色仿佛人间仙境，美得纯净而惊人。

乍然风起，樱花瓣随风飘落，如同下了一场粉红的雨。轻盈的花瓣落在温泉的水面上，落花流水，波光粼粼。

樱花树下，羽生结弦身着传统的墨色和服，站如芝兰玉树，像是画里走出来的无双公子。他脸畔映着细碎月光，清俊的眉眼含笑：“看呆啦？”

“好美啊……”许闻音不由痴痴道，触及羽生结弦戏谑的目光，她马上强调，“我是说花！”

“我也没有说你不在说花啊。”羽生结弦不再逗她，捧出了精致的木碟。木碟古朴雅致，点缀着的几片樱花花瓣旁，是一颗精致的古式和菓子：米白的表皮上淡淡玫瑰色渐变，仿佛少女的脸颊。细心雕出每一片花瓣上的褶皱，小巧精致得让人不忍下嘴。

“想着呼应主题选了和菓子，还是比蛋糕稍微小了点啊。”羽生结弦懊恼道。

许闻音拿起来，咬掉一个花瓣。和菓子里面是掺了樱花花瓣的红豆馅，清甜可口：“谢谢，我很喜欢。”

“今年的礼物。”他又捧出一个盒子。

“风铃！”许闻音拿起来，不由失笑。

风铃的最上端，是一个白狐狸模样的瓷器，流金点出耳朵和鼻子，侧着头看着她，憨态可掬。而下面则是一片金色的羽毛型吊牌，随风而动，发出一阵悦耳的声音。

“还有一个木质的支架，可以放在床头柜上，倒时差睡不着就晃晃它。”羽生结弦说道，“风铃的声音会诱发人脑放松时的α脑波，还含有一种称为1/f的波动，能让我们的心情平静。”

许闻音开开心心收下了：“我明天就挂上。”

……很无所谓地说要挂在床头，看来那位并不能自由出入她的卧室呢。结弦试探着问：“高考完了，你是不是要回去3S学校了？”

“没有，我可能会先去帝都住一阵子，新节目有戏啦！”许闻音浑然未觉自己又被刺探出一点情报，开心地和他分享新鲜事，“今天，我遇到了之前那个方教练，她给了我一些想法……”

许闻音聊起节目，又开始滔滔不绝。羽生结弦拉着她下水泡花瓣浴，也没有止住她的话头。

如果不是自己的情敌，羽生结弦还蛮为另一个世界的自己鞠一把泪的。情敌真的不行啊！许闻音的生活里压根没有他，恐怕与他交流的时间，还没自己这晚上两个小时这么长。

他们真的在交往吗？

“……是的，中国风这方向不错。”羽生结弦应和着她，伸手摘掉她头发上的一片花瓣，“待会我们去冰场上试一下？节奏顿挫感什么的，我已经很有经验了。”

“先给我讲讲吧！”许闻音的小脸映在落满花瓣的温泉里，晕出一片红。

之前他们跳的花滑节目，大多数是基于西方古典乐。西方音乐拍子很成体系，比如说常见的44拍、38拍。虽然演奏者的演绎中会有语句和情感快慢的起伏，但基本还是会在节拍框架内。

但以中国为中心的东亚文化圈，是没有节拍这一说的。传下来的古琴减字谱，根本没有节拍、长短的记录，导致后人的演绎千人千面。

以羽生结弦《SEIMEI》开头的龙笛来举例，它的独奏没有什么节奏，反而非常注重呼吸性。这种没有节奏的留白意境，是其一难点。

其二难点是复合节奏。在《SEIMEI》中间的段落中，出现了音色和音高都不同的两座太鼓，低音太鼓发出“咚-咔咚-咔…”的单一节奏，高音太鼓则是 “嘶-咚嘶-咚咚咔咚咔咚咚-咔”。两个复杂节奏重叠在一起，非常难以找到跳跃和旋转的踩点节拍。

“关键点就是用你自身的‘气韵’去感受这个‘意境’。”

许闻音到帝都，正式开始了新节目的编舞。她的编舞有个极其罕见的开头旋转，但因为合乐，做好了也会极其惊艳——但她合不上啊！

“合乐的关键是呼吸。”羽生结弦传授自己的经验，“你一定要把自己的呼吸合上节拍。因为没有音乐也很难找节拍，我直接《SEIMEI》的最前面加上了自己录的呼吸声，提醒自己呼吸的频率。”

许闻音的选曲《雨霖林》，刚开始就是一个长达25秒，意犹未尽的琵琶轮指：大珠小珠落玉盘之后，琵琶声停语未歇。

所以开头两个压步加速后，她要马上进入一个换足旋转，这个旋转的还要求极其之快的转速。

真是太难了，每个人都建议她改构成，加到中间的琵琶独奏去——但她还是很想在开头做。磨到最后，她已经大概能跟上节奏，但是各个姿势：I字转、贝尔曼、蹲踞、提刀燕的转速不同，看起来就有细微的不合乐的感觉。

“调整了很多次构成，这已经是转速和音乐最接近的版本了。”许闻音叹气，“实在合不上节拍，也只能放弃。”

就差那么一点点合乐的旋转，太让人难受了。

“其实节拍不稳还有另一个好处，你可以根据你的动作频率调整音乐，把节拍加快和放慢。”羽生结弦建议道，“《Seimei》中间有个跳跃怎么都合不上乐，我就在音乐里放了个0.8秒的气口，这个跳跃一下就能跟着鼓点一起落下来。你换足的时候，本来就合的琵琶气口。试试延长气口的间歇时间？应该马上就能合上节奏。”

“……原来还可以这样。”许闻音茅塞顿开。

“每一个乐句，你都要自己抠，你自己是最清楚自己感受的。赛场上，一点点的不协调，都造成后面大混乱，尤其在这种节拍本来就很难找的音乐里。”羽生结弦说道。

他的《肖邦第一叙事曲》就是这样。只要前面掉了半拍，后面的定级步法就会做得又乱又赶。没有了那种挥洒自如的松弛劲，节目的观感就会大为下降。

磨节目磨到后面，许闻音的水平也慢慢升上来了。古典舞的“形、神、劲、律”，身韵之间的提沉之美逐渐展现。羽生结弦指导不了太多，他看着许闻音的表演，只一个劲地夸夸：“简直能在你的舞蹈中感觉到兰亭序的笔锋！”

“你还知道书法，王羲之的兰亭序？”许闻音惊讶道，“我都没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