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川仰起头，满不在乎地嗤笑：“你们警队怂呗，当初没从我家搜出其他的枪。”

“行，这个问题咱们先放放，”阿云嘎丝毫不理会他的挑衅，“为什么要杀人？”

“他把我送进监狱的，我不杀他杀谁？”

这看上去只是一场简单的报复，问完了基本情况，副队长洪之光觉得差不多了：“队长，让物证科补补证据就移交检察院起诉吧，这案子都上新闻了，局长说越快解决越好。”

阿云嘎低头看了会儿笔录，沉思了一会儿：“再等等。”

“啊？”洪之光疑惑地挠挠头，但也不好得违背队长的意思。

太像了。阿云嘎不知怎么有这样一种感觉。曾川对生命毫不在意的样子，像极了龚子棋。一般的罪犯犯了大案，都会在司法的震慑下流露出哪怕一点点的恐惧，可他们全然不同，自然得就像早已料到，自投罗网一般。

阿云嘎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显示是高杨来的微信。

“找证据和检察院那边的渎职案并案。”

高杨发完微信，把手机往副驾驶一扔，压着限速往检察院开。太巧了，时间太凑巧了，刚刚在查牵扯到警局的渎职案，这会儿就被人谋杀，还被伪装得血腥残暴，放在新闻上也顺理成章，足够让所有人想到打击报复之后就不会再往下深思。

圣权听说高杨回来了，把人约出来，防止高杨在检察院招摇被某些爱嚼舌根的人拿了话柄。俩人就坐在检察院食堂里头，借着嘈杂的人声作为掩盖。

“渎职的案子你们查到现在有怀疑的目标吗？”高杨问道。

“能吞下那么大的利润，还有这么大的权力，从审批到逃过检查，我们基本能确定是队长往上的人物。”圣权把查到的一些证据影印缩小了，拿给高杨，看上去就是递一本教科书。

“从具体人物上来看，我们问了治安队长川哥，他的那个副队长有问题是没跑了。但这么一个小兵成不了事儿，又不敢先把人控制了，不然打草惊蛇。”

高杨看似随意地翻了翻，把具体人物的背景都记了一个遍：“你们怀疑副局？”

“准确的来说是我怀疑，他这个人平常处世圆滑，办起正事儿又推三阻四，爱走过场。之前很多案子都是因为他压着不让放手去弄，面对西区那边的势力也是畏首畏尾，才搞得嘎子哥接手刑警队之前压了一波大案要案。”圣权回答道。

“是，”高杨点点头，“也就嘎子哥敢一直跟他对着干，明里暗里也不知道被排挤过多少次了。”

“可惜也是局长一手带起来的人，要是这回进去了，局长能难受死。”圣权叹道，“张局兢兢业业了一辈子，先是老同学当了刑警没了命，又是带起来的新人给他抹黑，公安最近扫黑除恶除了刑警队和治安队，没一个能扛事儿的，这是什么事儿啊。”

“公安一直这样，好的人太好，差的人又太差。”高杨把圣权给他的小册子收起来，跟他道了谢，“谢谢哥，你们先查，我不打扰你工作了。”

“没事儿，你帮我给晰哥问个好，我最近忙这个案子抽不出身去看他。”圣权冲他摆摆手。

……

相比起高天鹤，马佳的车那叫一个朴素，几万块的比亚迪，连带登记手续和税加起来都才五万出头，就是空间小了点儿，俩一米八几的大男人挤在里头着实过于憋屈。

“还不打算换车啊？天鹤这么亏待你？”

“害，哪儿能哪，”马佳否认道，“这不忙着攒钱买房吗？林城这房价涨得嗖嗖的，再不下手就真得租房一辈子了。”

“行了，别扯这些有的没的，那俩小孩儿怎么样了？”郑云龙问道。

马佳叹了口气，手敲着方向盘，被这拥堵的交通搅得心烦意乱：“我把人放那儿了，他俩自个儿谈。”

郑云龙吓了一跳，直起身子问他：“你不把蔡程昱带回来啊？打起来怎么办？”

“多大的人了，事儿都过去多久了该有点分寸了，再说这俩孩子都不是没谱的人，”马佳摆了摆手示意他放心，“诶龙哥我没发现你是这么老妈子的一个人啊，跟嘎子待久了？”

“开你的车吧！再慢点儿你就见不到你的当事人了。”郑云龙唬他。他们今天本来是要来见马佳的那个精神病的当事人，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庭后弥补的余地。不料路上堵得出奇，会见的时间又卡得很严，去完了强制治疗中心就不让进了。

马佳不耐烦地按了下喇叭，前面那个孙子忒不会开车，挪动半天仿佛跟蜗牛赛跑似的。没成想刚按完车窗外就传来叫骂声，把马佳吓了一跳，以为惹到什么路怒族或者富二代了。

郑云龙把车窗摇下来，看清了骂声的源头。一群人举着“不要把疯子放进社区”的标语，堵在精神治疗中心门口，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进退不得，被迫接受着谩骂和拉拽。抗议的队伍长长的堵满了半条路，车辆根本没法通行。

“咋回事儿啊？”郑云龙看了一眼，被这阵仗惊到。

“就我那个精神病当事人分尸女童的案子呗，刚巧撞上精神病人回归社区治疗的政策通过。案子闹得人心惶惶，治疗中心附近就是公园和小学，家长都在闹。”马佳回道，把车停路边就直接下了车。还没走几步就看见贾凡被几个家长团团围住，站那儿要被骂，走又被抓着不让走。马佳拽着郑云龙一条胳膊可劲儿地往里挤，陪着笑脸说着“大哥大姐有话好好说”，一边不动声色地把贾凡从人堆里捞出来。

“好说什么呀好说！我们那么多孩子在这儿呢，你们把那帮神经病放出来我们孩子的安全怎么办？你给我出来说清楚！”

好几双手往医生面前张牙舞爪地抓，贾凡这么一个爱干净的人被他们眼镜也弄掉了，白大褂也拽皱了。马佳乐呵呵地打着圆场，郑云龙赶紧抓准机会把人推进治疗中心的办公大厅，再把马佳拽回来，逃一样地冲上二楼，还把办公室门带上。好不容易逃脱了，三个人都已经是气喘吁吁。

贾凡堂堂一个年轻有为的精神科医师，才被调过来几天就受了这么大委屈，难免有些扛不住地憋屈。郑云龙安慰地拍了拍他肩膀，贾凡倒也不矫情，理好了衣服就开始办正事儿。

那个精神病犯人被关在治疗中心最里头，光走就走了快十分钟。外面重重警卫守着，还特地加装了铁丝网。那个人蓬头垢面，看样子自己不会清洗，也没人愿意帮他。

“我已经庭下和法官沟通过了，鉴于你的精神状况，如果你后续认罪状况良好且病情稳定，可以考虑免除死刑立即执行……”

马佳话还没说完，就被面前的犯人打断。

他半长的头发遮住了眼睛，从发丝间透出的眼神灰暗得毫无生气，难以想象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会露出的目光，如同躺在病床上身患绝症的老者，孤独地在病榻上任由疾病侵蚀，连挣扎的力气和意愿都全然消失。

“律师，我想死。”

他吐出这五个字显得尤为艰难，像小孩子牙牙学语，发音咬牙切齿。可小孩哪里会有这么绝望的语气。

马佳低头吐了口气，重新整理好思绪：“你还有母亲，她一直想见你，如果你没判死刑她每个月都能来见你一次，或者你可以在精神中心接受治疗……”

“妈妈……可以好好活……”

马佳闻言愣住，记笔录的手也停顿下来。

“小姑娘……本来……也可以活……”

他指了指自己，灰暗的眼睛开始流泪，像拧开了的水龙头，关也关不住：“是因为我……”

郑云龙红着眼背过了身子，贾凡早已经是不忍卒听，转身走出了房间。

马佳再问不出什么，叹息着收了东西，只跟犯人说了最后一句话：“你还有希望。”

可是马佳自己也不知道希望在哪儿，只知道作为一个律师，这是他惯性给出的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