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叶沉吟片刻：“父王，帝祖母糊涂了大半辈子，难道你就想让她这么走吗？难道你觉得她不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吗？最起码，她得知道那些人为什么要害她吧！”

始皇大大的眼眸微微动了动。

“父王，虽然此人并不承认自己的身份，但是扶苏已经见过他，样貌的确同之前在王宫中失踪赵随相似。其实儿子也很想知道，当初帝祖母是受了何等蛊惑，一定要害自己的孙儿。”

扶苏也在一旁敲边鼓道。

虽然扶苏那时还小，但是记忆极佳，而且后来又专门研习了丹青，尤擅人物。就算不像苏叶那样看到了赵随变装的全过程，但是还是从赵狄的眉宇中发觉了赵随的影子。

只怪当初赵姬的做法太疯狂，赵随消失得又太蹊跷。所以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中，闲暇时，他的脑海中便不自觉描摹起那个带他们进入甘泉宫的寺人样貌，久而久之就刻在了心中。

所以如今一见，虽然隔了数年，即便当初对方易容了，但是五官的位置却没有变，还是让他发现了端倪。

只是虽然扶苏也在一旁帮腔，却还是无法让始皇大大改变初衷。

他面沉似水，沉吟了片刻后，道：“孤这就让人拷问他……不，孤亲自拷问他！孤就不信，问不出他的实话来。”

老爹既然这么说，苏叶和扶苏也不好再说什么了。而且他们两人再次确定了一件事，对待家人，老爹的心的确是最软的！

就在这时，却听房间里传出一阵“乒乒乓乓”摔东西的声音，然后是宫人们一阵阵的惊呼。

听到里面的动静，始皇大大再无法只守在外面，立即踹门冲了进去。苏叶和扶苏也一同跟了进去。

苏叶已经很久没来给赵姬请安了，这些年一般都是逢年过节见一见，还是在羽林卫的严防死守下，甚至也不久留，都是见见就走。

而且每次当他们这一大群王子王孙们一起觐见赵姬的时候，她都是坐在正坐上一动不动，脸色苍白得像个蜡人。

尤其是近三年来，赵姬越发不喜欢有人打扰，哪怕是在逢年过节时，老太后都没再让他们来甘泉宫请安。

对外的借口只说岁数大了，经不起闹，只允许各宫的嫔妃夫人们将礼物送进去。所以，严格算起来，他们已经连续三年没见过她了。

这次她冲进房间，刚进屋就闻到一股浓烈的药味夹杂着一股冲鼻的腐臭味扑面而来，让人一言难尽。

不仅如此，进入房间后，进入苏叶眼帘的不再是那个四十多岁、风姿绰约的妇人，而是一个头发雪白的老妇人。此时，这个头发雪白的老妇人正匍匐在地上，连站都站不起来。

老妇人骨瘦如柴，手和脚也似乎只剩下了一副骨架，就像是蜘蛛的腿。

不但如此，她细瘦的手脚此时正在不停地抽搐着，看样子是想要站起来但是却又完全站不起来的样子。很明显是手脚协调性出现了问题。

而在她的胡乱挥舞下，周围的宫人也被她或拽或拉地带倒一大批，砸东西的声音和惊呼声就是因此发出来的。

就在这时，老妇人突然抬了头向他们看了过来，却已经是满脸皱纹。只有那双眼睛还保留着当年的一丝妩媚，正是赵姬。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惊吓，看到他们冲进来了，赵姬的手脚抽搐的更厉害了，嘴中却愤怒的喊道：

“谁让你们进来的，不是不让你们进来吗？赵政，你这个逆子！你杀了我吧，赶紧杀了我吧……”

“成何体统！”

根本不理会赵姬的胡言乱语，始皇大大大吼一声，立即冲过去将她从地上抱起，大步走到床榻前，将她放在了床榻上。

而在这个过程中，赵姬的手还在不停的乱舞抽搐着，不但抓乱了嬴政的衣衫，甚至还在他的手背上挠出了一道血印。

这道血印看得侍从们一个个胆战心惊，纷纷跪倒在地大喊着“大王恕罪”。宏镂薯元

将赵姬放到了床榻上后，嬴政转头看向跪了一地的宫人们，脸色阴沉：“到底发生了何事？太后怎会摔在地上？”

“大王恕罪，太后她刚刚还睡得好好地，不知怎的突然睁开眼，就像魇着了似的往外冲，我等拉都拉不住。”一个寺人连忙说道，“而且，边往外冲着，太后……太后嘴里还喊着……”

“太后喊什么？”嬴政的脸色更阴沉了。

“太后喊着……喊着……赵随……赵随回来了……”

说到后面几个字，寺人的声音越来越小了，甚至还在微微打颤。

这么多年过去了，关于这个叫做赵随的寺人以及他所做的事情，他们都知道的一清二楚。荭篓淑圆

更知道，一旦让太后喊出这两个字，事情便会到达不可收拾的阶段。只有大王才能让太后彻底安静下来。

可如今，太后已经是油尽灯枯，竟然还有这么大的力气，他们这么多人都按不住，也是一件极不可思议的事情。难道这就是众人所说的回光返照吗？

就在这时，被放回床榻上的赵太后突然双手边抽搐着边在半空中胡乱划了起来，嘴里还不停的念叨着什么。怕她弄伤自己，众宫人只能继续将她按住。

但是手脚被按住了，赵姬的身体还在不停的扭动着，同时双眼紧紧盯着帐顶，撕心裂肺地喊道：

“赵随，赵随！醉星散呢？醉星散呢？为什么……为什么！你为何不把醉星散给本宫，本宫要杀了你，要杀了你！”

又一次亲耳听到这个名字，始皇大大的脸色更难看了。

看着床榻上面容枯槁的赵姬，他咬了咬牙道：“好，你不是想见他吗？孤就让你见他……”

……

再次被带入咸阳宫中，赵狄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本以为宣唐公主在进了咸阳后，会将他关押在咸阳城的廷尉府中。却没想到，他们竟将他直接带入了王宫中，打算让他直接见秦王。

难不成秦王政为了公子嘉的暴亡耿耿于怀，一定要亲自审讯他吗？

如果这样的话，如果他知道自己就是那个让他母亲服下醉星散的人，岂不更要恨毒了他，得将他大卸八块了。

不知怎得，赵狄心中突然有一丝痛快。

只是，就在扶苏兄妹两人带着他去见秦王的时候，却没想到秦王竟然去赵姬那里了，让两兄妹也赶紧去，好像赵姬快要死了。

而他也被他们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带到了甘泉宫，带入了九年前他生活了一段时间的地方。

再次踏入甘泉宫的大门，他也是感慨万分。

想当初他在这里的时候，可是最受太后信任的人。而如今他再进入这里，却是以囚犯的身份。果然是时移世易，往事不可追溯呀！

进入甘泉宫后，他便被带到一个房间等候，苏叶和扶苏则去觐见秦王了。

待苏叶和扶苏离开后，他悄悄辨认了一番，认出这里应该是主殿后面的一个厢房。

不过这个厢房有后门，后面还有一条小路，直接通向太后的寝宫。

想当初他就是在这个房间里，偷偷同昌平君派来的使者碰面，接受他们给他的醉星散，然后等太后药瘾犯了的时候，将醉星散给她，让他服下去。

而且，不仅是这里，雍都的南宫也有布局差不多的这样一个小房间和一条小路，也是直通太后的寝宫。

不过那里更简陋，众人也都以为太后被大王所厌，永远都不可能回咸阳了，做事非常懈怠。只有他知道，太后一定会回去的，所以才会对太后特别恭敬，最终成了她最信任的人。

但是太后不知道，他受命陪着她的原因，就是要她再也没有起势的可能，永远失去秦王的信任和倚仗。

也就是那个时候，他在这样一个小房间里拿到了为太后特意准备的醉星散，下到了她的饭食里，让她染上了药瘾……

往事如烟，在他故地重游后却又重新聚影成形，让他回忆起了过往的一幕又一幕。然后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历历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