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心思……就算卢玉翟自认自己不是什么光风霁月的大侠，也觉得不堪。

在一些讲究的地方不似江湖开明，对女子名誉更加看重，想来这位小姐就是如此。但江湖不太在意这些并不代表完全不在意，宋燕回和尹落霞有过一段佳话并不是什么秘密，但不代表有人在大庭广众之下说未婚嫁的女子认识对方的贴身物品就没关系了。

或者想深一点，无双这话有没有特意欺侮尹落霞，拿他师父的关系来压她呢？

无双当然没有，他那个脑子要是真能算计那么细，卢玉翟都得立马跪下给无双城历代城主烧上三注香，感谢先祖显灵给他们城主一个全新的脑子。

无双微微皱眉，“我并非有意污蔑，只是想让雪月城交还师父。总之，总总迹象表面我师父就在雪月城中，雪月城号称天下第一城，此事不给我们一个解释，就别怪我无双城不客气了！”

他压下了心头那点奇怪的悸动，移开了落在林朝朝身上的视线，沉声道。

“锵”一声，对面的无双城众人已经拔出了剑，随时准备攻城。

“言辞若有不当之处，稍后再向仙子道歉。”他一手拢住了剑匣，眉宇间已经有了厉色。

尹落霞一笑，将林朝朝往身后一拉，红袖一甩，怒喝道：“列阵！”

内城城墙之上，登天阁之下，忽然出现了一众雪月城弟子。每一个都白衣长剑，风度翩翩。

无双城有自己的五轮剑阵，雪月城也有自己的剑阵。

千人剑阵。

整个雪月城，上至长老，下至刚入门的弟子，所有人都出现在了城门之处。

“就凭你们，也配入城？”尹落霞冷笑。

“你先回去，这里有我们。”尹落霞未曾回头，对林朝朝温言劝道。

？

林朝朝微微有些疑惑，她怎么觉得无双城不像是来找宋燕回的，反倒像找个借口和雪月城开战？

鉴于对无双了了解，他不像是这么鲁莽的人啊，现在的无双城和雪月城差距还是有目共睹的，林朝朝有几分相信他就是为了宋燕回，但又搞这么大阵仗……

她微微蹙眉，看向了前方神色严峻的无双，她都很久没在这张脸上看到这么正经的表情了。

“尹姑姑，”她拽了拽尹落霞的袖子，悄声道，“宋前辈在我手里。”

尹落霞一个猛回头，差点滑了半跤。

她瞳眸微张，震惊道：“你，你绑他做什么？”接着又立马追问，“他人呢？还不快些把人放了。”

“是他自己要来的，在登天阁被明轩师兄打伤，我留他下来疗伤而已。”林朝朝言简意赅地解释了一下，接着向洛明轩使了个眼神，让他自己补充细节。

接着向前一步，对无双朗声道：“小郎君，你师父确实不在雪月城中。他身受重伤，被我留在望雪将养，半月之前我让尊师写了亲笔信差人送到无双城的线人手中，信中清清楚楚地讲明了事情的原委，雪月城没有扣你的师父。如今……”

她话锋一转，眉眼浮现一种不易察觉的厉色，像一柄秋水宝剑露出的一点锋芒。

“你们既然清楚事情来去，却只字不提，反而书信折辱，登门逼迫，又污言秽语污人名誉，小郎君，我倒想问问你，是何居心？”

一语起千浪。

无双不得不重新把目光落在这个陌生的，却第一面就让他心跳不安的漂亮姑娘身上。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一看到她心脏就像被猫抓一样，漫起无法言说的疼痛和紧张。

他尽力去思考林朝朝话里的意思，“……信？”他可没有接到什么信。

“大长老知道这件事吗？”他明白过来了什么，那些奇怪的悸动被他的凛冽压下，点漆一般黑亮的眸子泛起无边的冷意，让人不敢逼视。

大长老和其他几个长老落回了无双城众人之间，司空长风长枪斜立，站在了林朝朝身边。

大长老和其他人没有说话。无双的眸子登时变得幽凉。

被自己人当枪使了啊。

“姑娘，”他默了片刻，旋即就收拾好了状态，上前对林朝朝抱拳，“此事是一场误会，回去之后无双定会约束家门，不知可否先让我见见师父？”

无双的语气算得上尊敬，只是说话时带了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颤抖，他感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膛中不受控制地跳跃，一下又一下，宛如细密不绝的鼓声。

为什么会这样？

无双不明白，他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能信一人之言，要先见到师父。

林朝朝有些惊奇地无双这样的态度，他的性子可绝对和恭良谦瑾扯不上关系，她认识他那么久还见过他这么正正经经向人说软话的样子。

“宋前辈身上的伤还要时间……”

“小姐，宋城主到了。”

林朝朝和尹落霞一起转过头，只见宋燕回脸色苍白，身上几处缠着纱布，站立有些不稳，但总体看上去还算端正，显然是受伤后得到了良好的治疗。

子姜站在他身边，但并不需要扶着他。

卢玉翟急忙过去接过宋燕回，怒道：“师父，他们对你做了什么？无双，这笔账我们一定要讨回来！”

“技不如人罢了，我们对剑，我不如他，受了伤，这段日子林小友一直在照顾我。”宋燕回摆手道。

终于磨磨蹭蹭把事情经过对尹落霞交代清楚的洛明轩说道：“你受了伤，也不算我赢了。”

“闭嘴！”尹落霞拍了一下他的脑袋，“你来干嘛？”

宋燕回苦笑：“我来，见你。”

“见到了，走吧。”尹落霞冷冷地说道。

“走啊。”洛明轩急忙摆手。

“宋先生，”林朝朝叫住他，劝道，“洛阳花似锦，来时不逢春，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有些东西来迟了，就没有意义了。”

她其实能理解宋燕回的纠结，责任和私情难以两全，这不是他的错，只是世情如此，难以改变罢了。

大节当年轻错过，闲中提说不胜悲。

就如同当年，她和苏暮雨。

“小友这话已经说过很多次了，只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人总是会有一点固执的坚持，非要有所失去才能有所得。”

宋燕回苦笑，他比林朝朝更懂世事，只是有那么点不甘，想再见一见她。

林朝朝没有说话，她转头看向了一直安静的尹落霞。

“我们相识这么多年，有些事，没有结果，虽然遗憾。可世上那么多事，总是会有遗憾的。”尹落霞从怀中掏出了一个药瓶放在了宋燕回手中。

“之前说过几次不相见，却也总还能见上。这一次以后，就真的不要再见了。”尹落霞转过头。

林朝朝在心中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她心中沉甸甸的，脑海中浮现一个让她不敢细想的念头：她来了这里，那原来的林朝朝去哪里了，如果她一直待在这里，她的无双，又该怎么办呢？

她回过头去，不打算干涉他们的旧事，只是在转身的一刹，被身后一道声音喊住。

“姑娘。”

清朗的少年音，或许是因为受伤，尾音不似平时安稳，而是如风吹动涟漪一般，带着一点点轻轻的颤抖。

林朝朝转过身去，云烟一样的披帛在微微的秋风中飞扬起来，宛如九天之上仙子的云缎彩衣，无双再次将视线定格在她身上，心跳如一场激昂的破阵乐，震得他浑身发麻。

“我见过你吗？”

他抬起了一双澄澈纯粹的眼，脸上犹有一丝血痕，却并不让他显得凶煞，反而让他如同一枝春日里灼灼绽放的杜鹃花，璀璨又热烈。

这实在是一个惹人误会的问题。就像话本子里那些纨绔公子遇见个好看的姑娘总喜欢说什么：我好似在哪里见过你的屁话一样。

林朝朝垂下了眸子，睫羽在秋阳下洒落一点阴影，模糊了她眼底的情绪。

“或许，上辈子见过吧。”她的声音和她的人一样，轻轻飘飘的，好似一缕随时会散的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