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让卡洛斯不清醒的东西？

“……”

埃德文闭了闭眼。

稍微缓了缓后，他就站起身，选了个方向走去。随着他的前行，细沙在他脚下汇聚成了一条细长的道路。

就像以前一样，他得在这个一无所知，完全找不到方向的梦境里把卡洛斯找出来。

和上次不一样的是，这一次，那些把他折磨得不轻的细沙帮了很大的忙。

只不过，即便如此，也还是花了他很长时间。

长到最初的那片沙地已经彻底消失在了空寂的黑暗里。

脚下一望无际的黑水居然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埃德文只能数着脚步声，强迫自己维持住冷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终于远远地望见了一小点异色。

像是海市蜃楼一样，甚至不如那些星辰显眼，但埃德文还是毫不犹豫地朝着它走了过去。

——就是那。

越是接近，这个想法越是坚定。

然而，等到几乎能够看到上面那个人影的时候，埃德文却慢慢停了下来。

现在，卡尔……还能认出他来吗？

他已经长大了，身高超过了陶德，只比格雷森稍微矮一点，声音也和以前截然不同。

“……”

他最好编个谎，让卡尔乖乖听话……

埃德文手指蜷了蜷，继续往前走。

没一会儿，他就走到了那片陌生的陆地附近。

然后清楚地看到了陆地中央……那个白头发的小怪物。

埃德文嘴巴张合了几下，还没把想好的措辞说出口，注意到脚步声的卡洛斯已经回过了头。

只见他一下子就睁大了眼睛，非人的黄眼珠里迸发出光芒，接着就一咧嘴，露出了埃德文熟悉的笑脸来。

埃德文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卡……”

不等他喊出声，卡洛斯就已经毫不犹豫地朝他跑了过来，炮弹似的冲进他怀里，一把抱住了他。

“埃德！！我好想你啊！”

和现实里完全不同，小怪物喉咙里发出的咕噜声不再带着威胁的意味，而是和他记忆里的一样，像是什么幼兽发出来的。

两只爪子也都本能似的控制好了力气，完全不会让他感觉到疼痛。

埃德文心脏蓦地一酸。

看着怀里已经比自己矮了好一截的小怪物，他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揉了揉那个乱糟糟的白毛脑袋。

“卡尔……”

第94章

“你终于找到我了！其实我更想去找你，但是我不知道怎么出去……”卡洛斯声音一下子轻了下来，讨好地蹭了蹭埃德文的颈侧，忐忑地问，“对不起……你是不是找了我很久啊？”

“……”

埃德文一声不响地抱着他，没有回答。

换成以前，他或许会半真半假地责怪几句，再开一些带着讽刺的玩笑，但现在，他一个单词都说不出来。

很久吗？

太久了。

他九岁得到小怪物，然后又在十三岁失去了他。

现在他十六岁。

他失去他的时间，几乎已经和得到他的时间持平了。

“不。”埃德文平静地松开手，说，“只有一个月而已。”

这是事实。

卡洛斯死去的时间，确实只有一个月。

顶多……再算上复活后失去理智的这半年。

卡洛斯没注意到埃德文情绪微妙的变化，依然是那副对他的话全然信任的样子。

他傻傻地笑了笑，惊叹道：“噢！你怎么长得那么快！”

埃德文拍了拍他的脑袋：“因为我是哥哥，亲爱的，你问了个蠢问题。”

“……我很快就会超过你的。”卡洛斯比了比身高，不太服气地说，“你看，我们就差一点点！半个头都没有！”

虽然知道小怪物没在安慰他，但一些纠缠在心底的烦躁，还是被轻而易举地抚平了。

埃德文直到现在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很怀念和卡洛斯的这些毫无意义的闲聊。

不过，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

他的余光瞥了眼周围的黑水，在心底暗暗做下了一个决定——他会让卡洛斯醒来，然后把这些黑色的水流引入自己的梦境。

“……卡尔。”

等卡洛斯目光看过来，埃德文的声音才继续响起，“我得先送你离开这。不过别担心，我过会儿就会去找到你，然后就回家，我们一起……”

一听到“家”这个单词，卡洛斯下意识地想皱眉，但听到后面的单词，他的眉头一下子就松开了，眼珠子直勾勾地看着埃德文：“‘我们’？”

“对，我们。”埃德文亲了亲他的发顶，“在回去前，你还可以见到陶德、罗根和格雷森他们——只要从这个梦里醒来。”

“我想你不能这么做。”

一个声音突然从他身后响起。

听到这个熟悉的嗓音，埃德文沉下脸回过头，毫不意外地看到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那里——

他苍白的身躯上披着黑色长袍，袍角在不知从何而起的风里飞舞，像是午夜的碎片。

他是梦境世界的主人，是那个曾被凡人囚禁了几十年的神明。

“……睡魔先生。”

埃德文一个眼神制止了想说话的卡洛斯，并把他拉到自己身后。

然后才重新看向墨菲斯，话语里升起些警惕：“我不太明白您想表达的意思。”

墨菲斯深渊般的眼睛看着眼前的两个孩子，语气没有丝毫波澜：“我希望，你知道你惹出了什么麻烦。”

埃德文不禁攥紧了小怪物的爪子：“你是指我杀了‘半个’柯林斯？”

“事实上，你并没有杀了他。”墨菲斯皱起眉头，“而且，这也不是我来这的原因。”

“柯林斯……虽然是我的造物，我曾经也对他抱有很高的期待，希望他能揭示人性的本质，于噩梦中给予灵感和启迪，但是他背离了这一点，私自行走在清醒世界，还以杀人取乐。”

“所以你本就打算毁灭他？”

“是的。”

埃德文了然。

鉴于这位被称为“夺眼者”的杀手柯林斯先生已经活跃了几十年，还有不少信徒，所以这应该是睡魔先生被囚禁之前的烂摊子了。

墨菲斯接下来的话，也证实了他的推测：

“你来到梦境世界没有经过审核，也没得到我的允许，作为一个入侵者，你需要为此付出代价。但这一切追根溯源，是因为我的失误，才让柯林斯对你造成了伤害，所以我不会追究这件事。”

神明的语气和声音都和埃德文记忆里一般无二。

温和的，带着一些自上而下的包容。

“那是因为什么？”

其实埃德文心底已经隐约有了答案，但他还是这么问了。

“因为你扰乱了梦境世界。”墨菲斯说，“在察觉到梦境间的壁垒被打破的时候，我以为是梦境旋涡重新出现，并且寄生在了你的体内——我本来是来杀你的。”*

梦境旋涡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寄生在人类的身体里，等到成熟后，就会无法控制地破坏整个梦境世界，像是某种不可避免的天灾。

曾经因为他的失职，旋涡把所有生灵的梦境吞噬、融汇，最终导致了宇宙的毁灭。

而唯一终结梦境旋涡的办法，就是宿主的死亡。所以梦境旋涡的宿主，是他唯一有权力夺走的生命。

“不过现在，我发现你不是。”

埃德文点点头：“你的意思是，我会因为之前造成的混乱，而受到惩罚？”

“是的，你需要负起一部分责任。”

“你打算怎么做？”

“我会收回你身体里不属于你的力量。”

埃德文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他没了这力量，连出去都做不到——这才是睡魔先生指的惩罚。

即便知道了会发生什么，埃德文的心情依旧没有太大起伏。

从这位睡魔先生之前说的话，还有曾经那次短暂的交集就能看出来，他的行为始终维持着某种“公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