蝙蝠灯亮了。

“真是明亮的颜色。”

酒店楼下，埃德文才一落地，就听见另一个看向蝙蝠灯的人，发出这样的感叹。

埃德文完全没有配合的意思。

他一言不发地揉着手臂和手掌，试图让自己好受些——虽然是臂甲里附带的抓钩，比起抓钩枪好用一些，但第一次用就从这么高的地方下来，还是有些勉强了。

等不那么难受了，他又等了一会儿，然后像是才发现林肯的存在一样，慢悠悠打了个招呼：“噢，林肯先生？我以为你还在宴厅里。”

林肯笑了笑，似乎完全不觉得一个孩子用这样的方式下楼有什么不对。

“只是和布鲁斯一样，突然想起来还有些事情要做。”

“好吧，那你忙。下次见，林肯先生。”埃德文耸耸肩，转身就走。

“需要我送你一程吗？”

林肯倚着车门，好心提议道，“马上要下雨了，而且我想会是一场暴雨。”

从见面到现在，他的语气都很温和，听着和“布鲁斯·韦恩”很像，而现在，终于连咬字发音也是了。

埃德文敏锐地注意到这点后，不觉得惊讶，反倒有种意料之中的感觉：“你说得对，那就麻烦你了。”

说完，埃德文没有犹豫，顺从地坐上林肯的车。

他望着车窗外飞速而过的街景，沉默着没有说话，连目的地都没有说。

林肯也完全没有问的意思，只拿余光瞥了一眼边上。见埃德文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收紧，似是在紧张，他才出声安抚道：“虽然今天晚上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但我希望接下来我们能够好好相处，毕竟，不管怎么说，你是我的孩子，不是吗？”

埃德文低下头，额发散落，掩下他脸上过分平静的神情。

“我不知道……或许吧。”他的语气轻飘飘的，听上去满是迷茫。

“Hmmm……”林肯似是无奈地叹了口气，“那不如我们先从称呼开始，怎么样？”

埃德文仍是低着头，没有说话，只故意把手握得更紧。

林肯没有催促，食指规律地点着方向盘，很有耐心地等待着。

他已经等了很久。

从出生开始，一直到现在，他就一直等待着真正属于他的那个名字被喊出来。

他原本还能继续等下去的。直到上周，布鲁斯受到利爪的袭击。那时候他也在场，看着赤手空拳的亿万富翁与利爪抗衡，他察觉到了布鲁斯的秘密，发现了那个潜藏在谎言中的真相。

——那是他宿命的落点。

于是，他作出了一个决定。

至于旁边的这个孩子。

想到刚刚见面时，对方表露出的惊喜、怀念和掩盖不住的亲近，林肯猛地踩下刹车，温和的表象突兀地出现一个缺口：“为什么不说话，告诉我……”

“告诉我真相，‘塞缪尔’。”

“……好吧。”

一个偏执的疯子。

察觉到林肯话语中的威胁，埃德文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一个人越是强调什么，就越是缺失什么。

那么显而易见，“林肯·马奇”是个猫头鹰法庭弄出来的假身份。

这个男人用虚假的身份活了太久，以至于脑子出了问题，而对方现在，却觉得他会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埃德文本来只是打算扮演一个失去家人，第一次见到血脉亲人的孤儿——这样的形象总是打动人心，而且他有个很好的模仿对象，要知道陶德去找他亲生母亲的时候，他几乎是观察了全程的。

结果现在……

埃德文花了几秒钟，把猫头鹰法庭出现以来的所有事情，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干船坞，韦恩塔，红头罩的基地，韦恩酒店……那个像是威胁一样的“邀请”，以及昨天晚上，那个几乎没有恶意，仿佛是一个提醒的目光——

最后，埃德文想到了什么，微微愣了一下。他抬起头，看向旁边驾驶座上的男人。

看着对方除了头发和虹膜的颜色，和布鲁斯·韦恩完全不同的脸，埃德文在对方藏着疯狂的目光里，缓缓念出了曾经在干船坞的货舱里，下意识说出口的那个名字：

“——托马斯。”

第127章

林肯将车开进凯恩区后没多久，酝酿许久的暴雨瞬间倾泻而下。

子弹般的雨滴接连不断地打在汽车前面的挡风玻璃上，哪怕雨刮器来回不停地刮，也起不了多大作用。

埃德文安静地坐在副驾驶上，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在他说出“托马斯”这个正确答案后，林肯就直接把车拐到了现在这条越来越偏僻的路上。

现在已经过了晚上十一点，再加上下着暴雨，可见度变得十分有限。偏偏随着目的地逐渐接近，路两边的灯光还越发稀少。直到除了车灯，一点亮光都没有后，又前行了三分钟左右，车才慢慢停下来。

两侧枯败的树枝簌簌打在车窗上，漆黑的枝条像是魔鬼的爪子，在风雨里不停颤动。

正前方不远的废墟后，几栋破旧的建筑在黑暗里若隐若现，借着车前灯的光，埃德文勉强分辨清了这个坟地一样的地方是哪——

青柳小屋儿童福利院。

这里应该就是林肯先前和布鲁斯提到的，那所收留了他的孤儿院。

埃德文没有来过这里。

他会知道这个地方，还是因为一年多前，利用捕鼠人把哥谭的地下摸了个底朝天的缘故。

毕竟，这所曾经专门用于治疗患有心理疾病和神经障碍儿童的福利院，如今是哥谭市唯一一个污水坑。

因为管道泄漏严重，加上繁重的建筑结构，每逢暴雨天气，这里都会遭殃。如果韦恩集团的重建计划还没扩展过来的话，恐怕今晚也不会例外。

埃德文看着玻璃上的水帘，拒绝去想在这里过夜的可能性。

结果下一秒，林肯就点燃发动机，把车开近了些。

埃德文：“……”

林肯兀自沉浸在激动的情绪里，此时的他早就撕破了那副用来骗人的温和假面，整个人看起来有些癫狂。

“我想你一定很熟悉这里，‘塞缪尔’……我的孩子。”他一把抓紧埃德文的胳膊，眼珠子死死盯着那几栋荒废的大楼，“别担心。等到我回到我的韦恩庄园，我会把它重建，将它彻底变作我的巢穴——”

埃德文顺从地应了一声，任由手臂被箍得生疼。

得到回应，林肯低低笑了起来。紧接着，他二话不说，直接把人拖下车，冒着滂沱大雨，大步朝福利院里走去。

他走得很快，路程也只有短短几步，但埃德文还是淋湿了大半，头发上、身上的雨水滴滴答答地落下，留下一路断续的水迹。

进入大厅后，他们往左走进一条走廊。

走廊很黑，横着轮椅之类的东西，还满是尘土，两侧的房门不是倒塌就是敞开着，里面大多是损毁的器具和塌陷的坑洞，联系起这儿的背景故事，简直像是什么儿童精神病院主题的鬼屋。

只不过上岗的员工从不是活人，而是一个个饱受凌虐，最后烂在肮脏的房间里，活活饿死的孩子的鬼魂。

或许是习惯了，或许只是不在乎，林肯泰然自若地径直走向走廊尽头。

“我知道的，我的‘塞缪尔’，自从见到了那个天空上的地球，见到了试图掌控哥谭，掌控世界的蠢货后，我就意识到了，我们是一样的。”

他神经质的话语在这回荡着。

“你在这个世界没有身份，没有过去，宿命却让你被困在这里，而我，则仿佛来自镜子里的那个世界，父母死去后，我被他们，被他遗忘……这都是他的错。”

“——蝙蝠侠，布鲁斯·韦恩。”

听着这番标准的阿卡姆毕业生发言，埃德文只是目光平静地扫过墙面上那些带着诅咒意义的涂鸦和抓痕，即便被林肯说到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的时候，表情也没多少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