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无可能。”百里屠苏毫不犹豫地拒绝。

当时自己视对方为知己挚友，与他合奏时自然能配合得天衣无缝，共奏出和谐动人的乐章，如今两人立场敌对，自己心境早非当日，如何能心无芥蒂地与他合奏？

欧阳少恭只看百里屠苏表情便知他心中所想，心底却也不得不承认他的顾虑自有其道理。

当下也不强求，只退而求其次道：“屠苏既然不愿，我也不好勉强。不如这样，我为屠苏弹奏一曲，屠苏只需静静聆听，可好？”话音未落，已抬手召唤出九霄环佩琴。

百里屠苏疑惑地看向看向欧阳少恭，沉声道：“你究竟意欲何为？”

欧阳少恭笑得一脸无辜：“百里少侠可否莫要对在下这般心存戒备？我真的只是想为你弹奏一曲而已，绝无其他目的。”

百里屠苏一脸不相信的神色。

眼前这人貌似温良无害，实则阴险狡诈城府极深，他不惜耗费法力施展入梦之术，却只为弹奏一曲，这话说出去，谁敢信？

至少百里屠苏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欧阳少恭早料到他不会信，当下也不再分辩，而是在屋内找了张圆凳坐下，然后将九霄环佩琴虚浮于身前半空中，修长十指轻拨琴弦，随即便有一串清雅宜人的音符自指下流淌而出。

正是百里屠苏常常于梦中听到，且曾在青玉坛上层与欧阳少恭合奏过的那首琴曲。

百里屠苏听到那熟悉的旋律，顿时一阵心神恍惚。

曾几何时，也是这样一个月光皎洁的深夜，那个有着令人如沐春风笑容的儒雅青年，那个被自己当做生平唯一挚友，发自心底信赖仰慕的欧阳先生，曾与自己同坐月下，琴叶和鸣共奏此曲。

高山流水，子期伯牙，相知相许，互为知音……

那人的话似乎还回荡在耳边，两人之间的立场，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忘川蒿里一别之后，百里屠苏只以为下次再遇到欧阳少恭，必定是两人兵戎相见的局面。

然而，他做梦也未料到，今夜竟然会出现这样的情况——那个杀死自己全族村民，与自己有着不共戴天仇恨之人，如今竟然带着一抹只有昔日那个欧阳先生才有的和煦笑容，优雅从容地坐在这里，认认真真地为自己弹奏那首熟悉的琴曲。

听着那悠扬悦耳的琴音，百里屠苏竟然有些恍惑，一时之间分不清今夕何夕。

眼前的欧阳少恭，慢慢和记忆中那个温和儒雅、如师如友，令他情不自禁心生仰慕的欧阳先生融合，令百里屠苏忍不住生出了一种错觉来——

仿佛，眼前之人仍旧是自己初结识的那位博学多才、悲天悯人，会在自己有疑问时出言释疑，会在自己伤心失落时温语宽慰，会在自己受伤时及时送上疗伤圣药的欧阳先生。

就在百里屠苏渐渐沉醉于乐声之时，琴音蓦然一变，由原来高山流水般的轻柔舒缓，转为金戈铁马般的铿锵之声，一股凛然的肃杀之意自琴音中溢出，顿时将百里屠苏自昔日回忆中唤醒。

即使是百里屠苏这样不懂乐理之人，也能轻易听出那琴音中所蕴含的强烈杀意、以及对自身不公遭遇的不甘和反抗之情。

一时间，百里屠苏竟然深有感触。

毕竟他体内也有太子长琴一半魂魄，虽尚未觉醒，然而，昔日太子长琴所受种种痛苦——魂魄分离，六亲缘薄，累世孤独，那种永陷深渊不得救赎的绝望……很多时候，他都会感同身受。午夜梦回，也常常会被梦中那真切的痛苦感受逼得无法呼吸。

尤其，在耳边回荡着欧阳少恭那极富感染力的琴音之时，这种感触也越发明显。

这一刻，百里屠苏忽然有些理解欧阳少恭的偏执和疯狂了。

随着琴音中所含悲沧愤慨情绪越来越明显，百里屠苏的情绪愈发受其感染，恍惚中自己便是那遭受贬黜，堕入凡尘的仙人，元身被毁，三魂七魄遭人生生分离，为求生存，只得一次又一次渡魂，被昔日的亲人爱侣视为怪物……那种深邃的绝望潮水般翻涌上来，将百里屠苏淹至灭顶……

漆黑的眸子渐渐化为赤红，黑色的煞气也开始自少年体内散发出来，缭绕于他身周。

百里屠苏握紧了拳，瞬间被心底涌上的悲沧怨愤情绪淹没——与其被人目为异类，被所谓的天命操纵玩弄，永世不得救赎，倒不如……以焚寂之力，将周遭一切焚为灰烬……

然，自身的悲催遭遇，并不能成为残害生灵的借口！

若是因为上天待自己不公，便迁怒于那些无辜的世人，肆意杀戮，致使生灵涂炭尸横遍野，此种行为，与妖魔何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