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我以为他单纯找我聊聊谢氏过去的情况摸底，没想到收拾完桌子，还真从那脏兮兮的背囊里抽出一大摞资料。

我刚才在他那里吃了那么多瘪，只觉得现在情况倒转得刚刚好。你既有求于我，正是我拿乔的好机会。于是点上一支烟，坐到桌边，摆出一副“来求我啊”的架势。他从厨房里洗完手出来，一手端着杯咖啡，房内顿时香气四溢。

真要命，明明是一样的咖啡豆，为什么我煮跟他煮完全是两码事？！

他把咖啡往我面前一放，拉开张椅子坐下来。

“先跟你说件事。”他似乎习惯先发制人，这种强势风格在谈判的时候或可用来虚张声势，但又如何？胜负关键还得看你有没有底子。

“你说。”我慢悠悠的，吸口烟吐出来。

“我今天下午给谢炎发了E-mail。”

我倒有些意外了，他给谢炎发E-mail做什么？哭诉我上办公室大闹天宫？

“你尚未离职，并对被停薪留职一事毫不知情，光是这点，我接手谢氏法律顾问一职便是名不正，言不顺。”

哦？想不到这家伙看着讨人厌，还挺有原则。我微笑等着他往下讲。

“但是，要我放弃谢氏的工作是不可能的。”

“……”用得着这么大喘气吗？

“所以我已经向上边申请，我们两人同时担任谢氏的法律顾问。”他看我目瞪口呆，又接着道，“谢炎还在机上，但我已经取得谢烽许可，相信他那边也不成问题。”

我敷衍地哼哼着，正在考虑说些什么来难他一难，他却又诚恳地开口：“Lee，坦白说，我刚到S市，很多事情并不了解，政策、人脉、形式……一切都需要时间熟悉，如果没有你，我要做好势必需要花更多的时间。”

“嚯？”

“所以我希望你可以回来谢氏指导我！”

这家伙实在太聪明，做小伏低不说，还用上“指导”两字，就算我有心难他，此刻也松动了大半。

“我也不是不想帮你，可是你看……我真的很忙。”我架着二郎腿，优哉游哉的，“你那么聪明，要有心做，应该很快就能熟悉起来，Shirley她们也会帮你，其实我在不在都一样的。”

他看我两眼，抽出大摞卷宗中的几份放到我手里：“你先看看这件CASE。”

我本来还打算装装样子，瞥到A4纸上面几行便皱起了眉头，忍不住便一页一页地看下去，越看越是心惊肉跳。他在一旁一直没说话，很乖乖牌地等着我把那些纸张看完。中途我的咖啡杯空了，便去替我续。等到看完全部资料，我的眉头已经拧得松不开。

“怎么弄成现在这样的？”我不过缺席三星期，T市这起并购案件居然被人反客为主，将谢氏逼到要签这种不平等条约，我走前明明将一切料理得妥妥当当，这三星期里到底出了什么纰漏？

他看我表情严肃，却把嘴角扬起来，笑道：“你想知道内情？”

“废话，这宗CASE本来我跟得好好的，弄成这样我当然要弄个明白！”

“真可惜！”他耸耸肩，“你既然已不是谢氏的人，有些事情就不方便跟你说了。”

我立刻明白过来自己上了他的当，但还是嘴硬：“我只是停薪留职，名义上来说，我依然是谢氏的人。”话说出口，我已经明白自己讲错了，果然他脸上笑容更大。

“Lee，原来你也记得自己只是留职，谢氏既然不支付你薪水，便不要求你再工作，所以这件CASE，以你现在的身份完全没有资格插手！”

我气得浑身哆嗦，这家伙不仅强势而且狡猾，竟然一环套着一环地给我挖坑。我思索片刻，将那些卷宗往他面前一推：“好啊，那我不管了！”

“30%的违约金。”他说，“这部分的条款有很多不明确的部分，我打算从这里入手，逼董氏全面翻盘。”

我冷笑两声：“笑话。你最好再仔细看看后面的补充条款！”董氏的Adam可不是盏省油的灯！

他果然翻到后面去仔细看了一阵，长叹一声：“原来还有这一手。”

真是太嫩了！中国人的弯弯肠子，老外怎么比？

我走过去，翻到第五页，指给他看：“好好看看这几条。”

他果然还是聪明的，很快便领会了我的意思，但却提出了新的疑问：“就算我们以董氏必须承担上述义务这条来为难他们，也不至于动摇到这份合同的根本。”

真是没办法，我把烟摁灭，坐到他旁边，仔仔细细说给他听。

或许真是太久没有工作，一旦接触到那些熟悉的法律事务，我的精神便亢奋到不行，一路给他分析下去，不知不觉就讲上了兴头。拉尔夫也的确是个有天赋有经验的人，但是对国内的一些潜在规则就不太熟悉，他的一些想法在LA或者可以实行在国内就完全不行。我把那些明的暗的规条一一解释给他听，他像是很吃惊一样，还拿出好学生的样子乖乖地记到笔记本上。

等到把那份合同分析完，不知不觉就已经是凌晨一点。我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身体虽然疲累，但是三星期来真的还是第一次觉得那么平静。他还在伏案劳作，似乎对我的教程很是崇拜，笔记满满地记了几大张纸，望着他认真的样子，我忽然觉得，也许回到谢氏也是件不错的事。

我不是不怀疑自己可能只是中了他的另一个圈套，但我觉得这样的圈套可以接受。

或者是这几星期来的失眠与神经衰弱让我变得虚弱，在从椅子上站起来的时候，我的眼前竟然整个发黑，站立不稳地就往后倒下去，我只当自己这次肯定要吃点苦头，等到眼前恢复正常，却发现自己并没有摔倒，而是被牢牢抱在别人的怀里——拉尔夫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