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矢亮说：“17胜3败。”

“嗯……按照这个进度下去，很快就可以升7段了。”塔矢行洋窥探孩子，见他对自己成绩并无欣喜的表情，不禁问道，“怎么，有这个成绩不值得你高兴”

放在以前，塔矢亮每每得到父亲的赞赏都要开心好几天。这平平的反应实在出乎塔矢行洋的意料。

塔矢亮实际并没察觉自己的异样，被父亲问及才惊觉最近确实对输赢失去了执着。他不自觉地摸了摸胸口，心脏沉稳地跳动，竟是感觉不出一丝一毫的快意。这份超脱于世俗的心情难以言明，实在要说，便是输赢都无法在内心泛到波澜，仿佛一潭被封死的湖水，四周一片漆黑清幽，只等日子慢慢度过，把它酿造成一壶发臭发酸的死水。

那将会在岁月无声中悄然发生，等回过神时已不知身在何处，无迹可寻，无路可走。他只能茫然地等待一只不知何时会降临的手，祈求他拉上自己一把。却终究是知音难觅，只能在一夜一夜的失望中度过。

这份感觉，塔矢行洋实在太过清楚。胜率越高越能感到这份孤寂的悲哀。那是到达了一个无人可及的顶点，到那时只求一败，唯独输棋才能挑起久久未曾体验过的斗志和好胜心。

棋士一旦不在乎输赢，下棋的乐趣还能从何处觅得？

塔矢行洋在儿子身上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他已经等不来sai了。而儿子的sai，又身处何方呢？他深深地叹了口气，语重深长道：“即使不在日本，中国和韩国也有很多优秀的棋士，你总有一天能在其中找到自己的知音。”

塔矢亮一愣，随即明白了父亲的意思。他苦苦低笑，无法再响应一句。

塔矢行洋何等聪明，问道：“那3败是败给了谁？”

塔矢亮说：“前两败是因为父亲紧急送院而无法参加比赛，只能算输棋。至于另外一局……”他抬起长长的睫毛，扫了父亲一眼，缓缓地说道：“输给了进藤光。”

塔矢行洋条地握紧了拳头，问：“下了多长时间？”

“十个小时。”

塔矢行洋瞬间怔住了，良久之后才感叹，“那肯定是十分精彩的一局。”

塔矢亮回想起那十个小时，失笑地回味起来。那是这段时间他和进藤光相处最久的一天，明明是互相思念的两个人，却从走进棋室开始就投入到了严肃的比赛氛围当中。两人只关注棋局，每一手棋都深思熟虑，不留情面，直到第400手才能分出胜负。沉长的棋局让身体疲倦，内心反倒愉悦，说出‘我输了’三个字的时候，塔矢亮甚至如稀重负地松了一口气。不但不觉输棋失落，相反，塔矢亮看着进藤光释然地轻松一笑，喜形于色。

那是他最近切切实实输掉的唯一一盘棋。中盘时进藤光抢占中腹，最终仅以半目只差赢下了比赛。塔矢亮并不觉得可惜，那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比赛，输得心服口服，值得细细重温咀嚼。

塔矢行洋观察着儿子细微的五官变化，看他嘴角微弯，低垂下的眸子在棋盘上来回穿梭。他知道塔矢亮在回味起和进藤光的那一局棋，那是一双跳跃而兴奋的眼睛，是他最近几乎无法在儿子脸上看到的激昂勃发的表情。

塔矢行洋越看脸色越是苍白。他阖上眼帘，垮下了挺得笔直的腰杆，花了许久，他才能从干涩的喉咙中吐出声音，“来吧，和爸爸一起复盘你输掉的那一局棋。”

这天之后塔矢行洋几乎恢复了全部工作日程。他患的虽是癌症，但是甲状腺癌的癌细胞扩散得极度缓慢，在医生精致的调理之下，身子骨反而日益健壮，慢慢地在家中就坐不住了。

塔矢亮只好和父亲约法三章，绝不能因为工作而累坏了身体，也不能参加那些无时间限制的赛事，一旦感到身体不适，无论何时何地都必须通知自己。

面对儿子的紧张和体贴，塔矢行洋只感觉到惭愧不安。他教给了儿子一生最宝贵的围棋，而现在似乎正正是他把另一份宝贵的礼物亲手夺去。

这种感觉从他在棋院里碰见进藤光起，尤为突出。

塔矢行洋恢复围棋活动的第二天开始，几乎每天都有一个叫藤崎明的女孩来到棋院跟进藤光一起回家。他起初略觉得不妥，几番打听之下才知道藤崎明是进藤光的青梅竹马，自小一起长大，因为进藤光而开始下围棋，两人甚至还曾呆在同一个围棋社团，和进藤光共同度过了最青涩难忘的少年时代。

今天藤崎明也准时出现在了棋院一楼，塔矢行洋忍不住正眼打量起这个女孩子。藤崎明和进藤光同岁，正是最青春少艾之时。一头褐色的笔直长发垂于后背，短裙下露出了光滑的长腿，配上略微高跟的鞋子，显得整个人容光焕发，又不失活泼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