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慈并没有拆穿他,只是平静地开口:“你居然以为亚瑟还活着, 你替博士完成了他的遗愿,现在活着行走的是谁, 难道你不知道吗?”
克兰牧师瞳孔骤缩。
他的反应就是答案。
沉默在室内蔓延开来,克兰牧师紧张到整副身躯都在震颤,良久之后,他用颤抖的声线打破寂静:“所以,一直跟在身后的……”
任慈点头。
看来是个聪明人,不过足以证明,克兰牧师并不认识活着的亚瑟。
认识亚瑟的洛伊斯小姐,可是光看到弗兰肯斯坦的双眼就喊出了名字。而只协助博士完成手术的克兰牧师,却是到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蒙面人的真实身份。
牧师得到肯定,一个踉跄,几欲昏倒。还是他自己撑住了身后的办公桌,才勉强没摔倒在地。
基督教认为生命是上帝创造的。
而由他之手缝合的尸体,却拥有了完全相同的,鲜活的生命。
这无疑是对他信仰的一次致命打击。
“上帝啊,”克兰牧师喃喃自语,“我都做了什么。”
“你为什么帮忙?”任慈问。
这幅模样,她就不理解了。
既然不认识亚瑟,也不是因为拥有共同的目标,克兰牧师何必玷污自己的职业呢。
而撑着办公桌的克兰牧师,则缓了很久才勉强维持住了神智。
“我曾经也是医学生,”克兰牧师深吸口气,低声开口,“当年……维多克是我的同学,要不是他资金上支持我,我早就退学了。人情巨大,我不得不偿还。”
也不止吧。
一句简单说辞,其中却蕴含着二人的深厚友谊:学医可是很花钱的,弗兰肯斯坦博士自己也不是富哥出身,肯资助同学,二人当年的关系一定很好。
话又说回来,能顶着冒犯上帝的罪名,违背教义来完成博士的遗愿,克兰牧师也算是个有情有义的人。
“我以为他终究是发了疯,”克兰牧师放轻声音,“没想到……天,他真的成功了。”
“那你认识亚历克斯吗?”任慈又问。
克兰牧师摇了摇头,而后他警惕抬眼:“你为什么追问亚历克斯,莫非他的遗体就是——”
任慈再次点头。
牧师后面的话彻底哑火。
从他眼皮子底下偷走的遗体,最终一部分又被他亲自缝合在了弗兰肯斯坦身上。
看这幅表情,克兰牧师算半个局外人了。
他只是博士的朋友,并没有参与到案件计划当中。这任慈就有些不懂,她微微蹙眉:“你来做什么,牧师?”
克兰牧师吞了吞唾沫,找回了神智。
“我来确认情况,”克兰牧师一声叹息,“昨夜你去了码头酒馆,如今亚瑟·伯尼斯还活着的消息就传遍码头和附近工厂。天还没亮,警察和邮轮公司的人就敲响了教堂的大门来询问情况,我自然要找到你问个清楚。”
也是。
名义上,亚瑟可是失踪了。警察来问,是想找到他的下落。
但克兰牧师可是亲自看到亚瑟的脑袋被切割下来,怕是被吓了个够呛吧。
甚至任慈觉得,他不是没想到跟随着任慈的、任慈放出谣言的“亚瑟”,就是他亲自缝合的弗兰肯斯坦。
只是对于一名神职人员来说,他不敢相信。
“怎么会……”克兰牧师还是很震惊,他看向任慈的表情增添了几分恐惧,“你们,究竟想做什么?这与水手罢工的事情有关吗?”
“我不能告诉你。”任慈不假思索。
既然是半个局外人,那就保持现状好了,博士不告知全部真相,必然有他的道理。
克兰牧师抿紧嘴唇。
他迟疑很久,似乎在与自己做思想斗争,最终牧师又是叹气。
“是我创造了他——至少我要承担三分之一的责任,”克兰牧师说,“你知道我看到伯尼斯家少爷的尸体时有多震惊吗,任慈女士?我错过了维克多与他相识的故事……可我不是自愿的。从阿富汗战场归来,我很长时间内不能正常生活。”
从十九世纪到二十世纪,阿富汗发起了三次抗英战争。
《福尔摩斯探案集》中大名鼎鼎的华生医生,就是在阿富汗战争中受伤回到伦敦。
听起来,克兰牧师似乎有着类似的经历。
“我不能再拿手术刀了,每每进入手术室,战火就会在我眼前再现。无法入眠、不能安心,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年之久。”克兰牧师的表情变得很悲伤,“最终我在教堂之中获得了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