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现在，像在西斯兰IV号的剧本中一样向她挑明真相，挑明奥斯瓦尔多所做的一切，她会回忆起来吗？

波提欧几乎要直接将“在赫什列特的时候我们曾经很熟”说出口。

但在出口前，不远处奥斯瓦尔多视线穿过透明隔板，不轻不重地落在他背后。

像毒蛇轻轻吐了吐信子，提醒他这可不是双人场合。

波提欧的冲动几乎瞬间冷却了下来。

“……喵的。”

在西斯兰IV号，他可以肆意破坏公司的剧本，总归惩罚下来倒霉的也是那些执行者，他乐见其成。

但现在呢，如果赫迈雅被他动摇，想起了曾经的事，她该做什么？

当做什么都没发生，遵从奥斯瓦尔多的指令，还是当场倒戈，然后一起被清算？

……

“你刚刚是什么意思？”赫迈雅还在追问。

“没有什么意思。”

感受着依然不受控的肢体，波提欧说。

他今天是栽了，他也早知自己会有这么一天……没必要在这时候徒劳地拉她下水。

“废话少说，该动手就动手吧。”

奥斯瓦尔多似乎发出了一声隐隐的轻笑。

赫迈雅盯着被提前宣判死刑的牛仔。他打定主意不再开口，在她的等待中甚至移开视线，不与她对视。

她不能一直等待下去。

空气中无形的压力逐渐增加，她又靠近半步，慢慢伸手去够波提欧持枪的右手。

将左轮从男人失去控制力的指节中抽出来很轻易。

赫迈雅握住枪柄，将食指探入扳机圈。

左轮沉重得她觉得小臂都在颤抖。

或许是手指在紧张中太过僵硬，她将枪举起来的时候总觉得它要从手中滑脱。五指过分用力地想要握紧这把枪，于是——谁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发生的——还没有瞄准目标，砰的一声，枪走火了。

附近不远处半人高的展示柜玻璃轰然炸开。

“要当心啊。”

奥斯瓦尔多道。

赫迈雅下意识转过去查看展示柜里的物品，而后停在原地。

埋在玻璃碎渣堆里的，是一块掌心大小的湛蓝色冰晶。

这来路不明的东西她在卧室的架子上见到过，可她什么时候把东西放在这里的？

冰晶光滑的表面呈现出令人着迷的镜面状，其中倒映出的面孔牢牢吸引着她的注意力，给她以务必要靠近的直觉。

赫迈雅不顾锋利的玻璃碎渣，向着其中的冰晶探出手臂。

或许是错觉，在她的指尖触及倒影的瞬间，倒影中的人朝她笑了一下。

她握紧冰晶。

下一刻，脑海中持续的疼痛忽然炸开，仿佛另一块玻璃在其中砰然碎裂。

思维的领域中，无数晶莹的碎屑迸射开来，像细密的冰屑，带着刺骨的寒意扎入脑域。

冰寒中，无形的涌流肆虐。不知过了多久，好像挣破了什么不可见的隔膜，沉入深海的人终于得以将口鼻浮出海平面，呼吸到第一口新鲜的空气。

她与另一个视角建立了连接。

庞杂的信息像海底的冰山穿过冰壳，势不可挡地汹涌而来。

……

在原地消化了一会儿，赫迈雅睁开了眼睛。

她一手握着左轮，另一手依然握着那块冰晶，被玻璃渣刺破的掌心流下粘稠的血，被殷红涂抹后的湛蓝色更显妖异。

她将冰晶举到眼前，凝视了许久。

而后回到波提欧前方，却没有急着举枪，而是忽然仰头问道。

“控制住他的东西，是父亲前几天翻修宴会厅的时候装进去的吗？”

“观察得不错。”奥斯瓦尔多很快回答。

“今天的宴会，主要目的就是遮掩这个陷阱？”

“这揣测就太伤人了，孩子。”奥斯瓦尔多故作不悦，“主要当然是为了你。陷阱中的猎物，是你的结业礼啊。”

赫迈雅掂了掂手中的枪，垂下眸子。

“那么，如果我今天不开枪……事情会怎么发展呢？”

奥斯瓦尔多的声音稍稍沉了下来。

“我相信你不会做这种傻事的，亲爱的。”

“如果，我是说如果。”赫迈雅没有顺着他的话服从，面对“父亲大人”，她少有地如此强硬。

“如果啊……”奥斯瓦尔多语气如冰，已经丝毫不掩饰话语中的威胁意味。

“那就由警卫队来处置这名通缉犯。而你，没有通过结业考试，得再回去学习一段时间。”

“去哪里，西斯兰IV号的培育仓吗？”赫迈雅声音不大，但异常清晰。

“看来你想起来了一些东西？”

赫迈雅沉默地看着那块高高在上的隔断玻璃。

奥斯瓦尔多在那隔断背后道，“既然想起来了，那么你的决定是？”

他低柔的声音中毫无疑问已掺杂了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