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以山神作祟为由，每过百年就会让村里人离山一趟，这幌子用了不知多少年，非但没被人捅破，反倒还成了村里的习俗，这里的百姓不单编纂了各种扯天扯地的传说故事，还每年都在百忙中抽几天给山神过节作祭祀。

吴邪赶了个正巧，当地人好不容易重归故土，觉得这次山神作祟着实凶险，兴许是流年不利，现在大家都闲下来了，正热热闹闹地筹备着给山神选亲。

近日来街上挂满了大红灯笼，隔一段就堆一个小篝火，火上烤着新宰的牛羊，参加选亲的年轻男女浓妆艳抹地围在边上唱唱跳跳，合着这山神还是荤素不忌。

吴少主不知多久没过过节，吃饭时还特地跟当地人搭了桌，打听了不少细节，山神选亲会持续三天，在最后一天夜里，他们会准备好送亲的长队，一路又唱又跳地送到圣湖边上，在湖上放花灯作贺，然后将新娘轿子跟陪嫁品沉到湖底里，当然，在自在观普渡众生的佛光关照过后，里面只是些纸人。

吴邪没什么要紧事，决定凑个热闹，于是天天混在篝火堆边上蹭吃蹭喝，跟村里人讨论谁家姑娘小伙子会赢到最后，为此还输掉了不少宝贝，到了最后一晚，街上到处都是人挤人，他就只好待在客栈里，坐在窗台上远远地看着。

红妆长队从村头排到了村尾，全村的男女老少大概全都出门了，一路锣鼓喧天地移向圣湖岸边，而后花灯在湖面上星星点点地亮起，很是热闹。

吴邪就着小酒跟点心旁观，他的六感轻易就能捕捉到每个人脸上真挚的快乐，看着看着，他也不由得跟着染上一点笑意。

直到身后突然传来一身轻响，吴邪转眼一看，就见寻到这儿来的张起灵。

后者沉着张脸，丝毫没有不请自来的自觉，吴少主心头一紧，下意识就知道某大宗主要来拿人了，于是抢先对他竖起一根手指：“嘘，先看。”

张起灵看着他没说话，吴邪便当他默认，转头又望向不远处的圣湖，湖边燃起了一个大篝火，水上花灯随浪沉浮，渐渐往远处飘去，笑声跟歌声朦朦胧胧的传来，像是场隔世的梦，而他的兴致忽然就淡去了不少。

过没多久，张起灵见他心不在焉，便出声道：“回去吧。”

吴邪看了他一眼，没起身，拿起边上小酒喝了两口，才慢悠悠地道：“自在观太无聊，我还是在外面舒坦，回去做什么？”

张起灵听出了他是在明知故问，没跟他废话，吴邪见他不回应，也知道自己是在自讨没趣，摇了摇头，只好认命地跟他坦诚相待。

“这位宗主，请你讲点道理，明明是你先打算甩开我找死的。”吴邪整个人往后一靠，仰着头，夜色掉进他眼中，流光溢彩似的，他用之前那副死不悔改的语气继续说道，“我们都属半斤八两，应该扯平的，如果你觉得不公平，我可以去掉你的清心符，再有这种事，我们还可以打一场，我都不跟你计较了，你能不能别这么小气？”

可吴少主说得振振有词，却并没发现张宗主在意的并不是这些，所以到最后，他听到的依旧是那句话：“我没有生气。”

吴邪看着他，眯了眯眼，试着问：“你后悔喜欢上我了？”

张起灵摇头。

“那你是后悔让我喜欢上你吗？”

张起灵还是摇头，而后才艰难地开了口：“我…并无后悔。”

从他这掏几句心里话太过难得，吴邪闻言先是一惊，然后不动声色地屏住呼吸，全身忍不住紧绷起来，像是连每一根头发丝都被点了穴似的，他恨不得一口气将张起灵肚子里的话扒拉出来，又生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将他的话吓了回去，也不知费了多少辈子耐性，才能这么静静坐着听他说。

张起灵兀自倒了点酒，他学过千年的佛，虽然德仁大师拒绝让他进佛门，但一些佛家戒律还是成了他的习惯，在昆仑这段时间，吴邪就没见他沾过酒肉，此时目不转睛地看他一口喝掉了小半壶，有点担心德仁大师又要唠叨了。

凡酒喝得再多，张起灵也尝不出什么滋味来，他微微叹了口气，走到了吴邪跟前，深深地看着他了好一会，后者莫名紧张，全身僵硬地贴着窗台，险些连呼吸都忘了，吴邪怀疑自己这副新皮囊是不是长了锈。

只见张起灵目光黯了黯，毫无预兆地开口接着道：“我不后悔，正因为不后悔，我不知如何面对你。”

吴邪一怔。

张起灵捉住了他搭在栏杆上手，轻轻地揉搓着：“你没回头，可我看着你的背影，像是见你在落泪，不是哭，只是无声地落着泪，离开青丘时，你师傅说我是怕你恨我，但那一瞬，我愿你恨我，而非像那般…认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