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起灵苦笑一声，往他身后扫了眼，只见大片大片的烟火印在晴朗夜空中，此起彼伏的花火争相迸裂，又缓缓地坠落，在吴邪微微泛红的脸上镀了一层流光。

这人大悲大喜了一轮，难得有点不好意思，正低垂着头，用一种又克制又埋怨的幽深眼神偷偷地撩着他，却只是一声不发，像是满怀期盼地等着张宗主出声。

可张起灵听见了声音，那声音冲破耳膜，横冲直撞地飞入他心中，像是圣湖边上若近若远传来的人声喧闹声，像是三千年人世路里的悲欢离合，像是诸多吴邪未曾诉诸于口的心意，通通交缠不清地掺在一块，犹如一场活色生香的滚滚红尘。

张起灵心头一动，伸手轻轻抹去他脸上水光：“德仁大师告诉我，你想下山，却没定什么去处，兴许只是不愿留在这。”

“你怎么什么都跟那老和尚讲。”不提还好，一提吴邪又觉得心火难消，他别扭地侧过头，躲开了他的手，无比嫌弃地擦了把脸，“乱舔什么，一身酒气。”

“是我不好，我不应躲着你。”张起灵不理他的恼羞成怒，接着道，“山中阵法还需修葺一段时日，再等等，等过阵子，你愿留在哪，我陪你去好不好？”

吴邪手心一紧，将张起灵的手勒得生痛，他仿佛也有所感知，可并没松手，他把那只手牢牢地扣在掌心中，像是竭尽了全力，说什么也不要放开似的。

张起灵对上了他的双眼，只见吴邪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那些无解的忧怖忽然就如晚春时节的冰雪，插着翅膀就飞走了，一点踪迹都不曾剩下。

过了好一会，吴邪才反应过来似的，缓缓地点了点头。

张起灵牵过他的手，在那手背上落下一吻。

等他抬起头的时候，只见吴邪脸上挂着点浅浅的笑。

云踪城再会的时候，张起灵总觉得他的笑像是固在脸上的顽石，只是个样子，并无太大意义，甚至从花海回来的这段时间里，这点毛病还是时不时地出现，而如今，终于又多了点当年的人情味，令人动容。

张起灵忽然想起那句未曾回应吴邪的话。

“回家吧。”

闻言，吴邪对他张开了双臂，耍无赖道：“我好像长锈了，不想走，你背我。”

他话没说完，人已经迫不及待地从窗台上跳了下来，张起灵稳稳接住了他，伸手将人抱了个满怀。

“你待我很好。”他听见吴邪在耳边轻声说，“再也不会有人待我这般好了。”

张起灵笑了笑：“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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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番外四

凡间再好，看得多了也千篇一律，尤其是吴邪这走法。

他不知怎的心血来潮，跟张起灵换上凡人的装扮，不御剑也不使半点术法，就这么漫无目的地东游西逛，有时跟着商队跑到西边，有时又混迹在南下的行伍中，见惯了北山凌厉风雪，又惦记中洲嶙峋奇石，想一出是一出，端的是个随波逐流的样。

不出半年，刚出昆仑时那股走遍天下的冲劲就消磨得一干二净，只想找个地方窝着，喝小酒也好，约上二三好友瞎扯淡也罢，怎么也比天南地北流浪来得舒坦。

于是吴邪脚步一拐，两人没回越清山，反倒去了青丘。

吴少主一身修为承自东皇，哪怕借青铜重修三魂七魄，修为散了大半，但黑瞎子也没什么可倾囊相授的了。

回师门闭关自然不是他的目的，要说对青丘还有什么念念不忘，那定是迎香亭那堆非礼勿视的画。

丹青宴的初衷是给吴邪祈福，然而吴少主这些年来生生死死，老叫青丘那帮小狐狸崽子挂心，乃至于那亭子十几年来没人动过，及至前阵子秦海婷传信提及，他才猛然想起这么个烂摊子在。

祸害不一锅端起烧了，只怕是要贻害万年啊。

吴邪还是头一回来迎香亭，来前连那亭子在哪座山哪个位置都不清楚，还是靠张大宗主给他指点迷津的，吴邪心情复杂地拒绝了张宗主同行，只身一人气势汹汹地来了，一来见到这场面，呼吸陡然一滞，简直没法再迈开腿。

要放在以前，吴少主也就震惊那么一小下，毕竟青丘狐妖是个什么性子，他心里多少有数，见怪不怪了，即便画中是他这张脸也丝毫不能叫他代号入座，现在倒好，一朝开了荤，竟也开始知羞。

那些虚无缥缈的画阔别多年仿佛通通成了精，一眼望去像是已然声色俱全，一些不合适光天化日的记忆不断在脑海翻涌。

吴邪看得臊红了脸，当即快步上前，一边风卷残云似的把画薅下来，一边还忍不住念念叨叨。

“伤风败俗！”

“不堪入目！”

“慢…这姿势怎么有点眼熟？”